全息模拟的影像和实体在肉眼上已经能做到分不出差别,可段云衍忽的觉得自己看不清了,看不清霍乾曜的神情,看不清霍乾曜的态度,看不清霍乾曜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只茫然地张口,想要再喊一声“将军。” 霍乾曜却早他一步开口,已经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平静:“你有时间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带你试一下贪狼。” 这下是段云衍一怔了。 贪狼。 霍乾曜的机甲。 记录着霍乾曜所有的功勋与荣耀的机甲,整个帝国仅此一台的机甲。 他再次张口,心中被不知名的情感满溢了,许多的话都在嘴里说不出,最后只是道:“好的,将军。”
第七章 奥森 同步结束,霍乾曜关掉了光屏。 家中连接终端的智能设备都被拆了,研究院找人重新装的,整个室内的机能都停留在了几十年前,还没有研发出精神力连接终端的时候。 这样的设备难免会麻烦,就比如今天他嫌麻烦并没有开灯,只有日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而此时已近日暮,光线昏暗下来。 霍乾曜松下了背脊,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外溢且横冲直撞的精神力。 庞大且不受控制的精神力,如果此时有人在这里,会受到精神力的压制而感到喘不过气;如果此时屋子里有连接精神力的设备,会就此故障。 帝国的将军,帝国的战神,因为强大精神力而驾驶贪狼的人,在战争过去后甚至不能控制好自己的精神力。 有点可笑。 时间到了,家居机器人开始打扫卫生,他瞥了一眼正在运作的家居机器人,试着调整一下精神力,把精神集中过去。 失败了。 他面色半沉,有些烦躁,精神力也就带了两分攻击性。 而后轮椅应机而动,顷刻间就组装出一副聚能炮出来。 在聚能的最后一秒,他终于控制好自己的精神力,将聚能炮收了回去。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端微微闪烁,他打开光屏看了眼,奥森的消息,说他已经到门口了。 霍乾曜看了这消息半晌,给他开了权限。 霍乾曜少年及至青年时光,都是在军旅中度过的,关系比较好的大多也在军中,平时都待在边境镇守。 只有奥森现在也同在首都星的研究院待着,时不时会过来看望他一下。 没一会儿落地窗前面的草坪上就降下来一个悬浮艇,一个一头卷毛的青年带着个小机器人冲了下来,绕到他别墅的门口,刚开门就停下来了:“你把你精神力收收,太冲了搞得我心里闷。” 霍乾曜都没抬眼看他,声音漠然:“我的精神力现在不受我控制。” “你尽点儿力行不行,你这臭脾气。”奥森对他这个态度习以为常,停在门口等着。 霍乾曜没说话,试探地摸索精神力的边界,将精神力收了回去。 庞大而带着压迫的精神力撤去,奥森这才长舒一口气,走进了屋内,帮他把灯开了:“你这房里也太空了,改明儿找点东西给你装饰一下。” “然后再被我失控全都打碎?”霍乾曜的声音依旧冷,“你不如给我换一个轮椅。” “换成没有攻击性的普通轮椅?你真以为没人敢刺杀你么?”奥森冷笑了一下,“你身上所有具有攻击力的装置都被撤掉,好,你现在腿也动不了了,精神力也控制不住,随便哪个人都能把我们帝国的战神给刺杀咯。” 霍乾曜没说话。 奥森话说得难听,倒是句句在理。刚发现自己控制不好精神力的时候,他近乎崩溃,溢出体外的精神力狂躁而带有攻击性,轻易就毁坏了所有连接精神力的设备,又压得周遭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在误伤到其他人的第二天就将自己的所有权力上交了出去,申请将自己住所内的所有终端连接设备换掉,并不再出席活动。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下意识畏惧他,只有奥森给他设计了这个轮椅,确保他还保有自卫能力。 战后的帝国并不是完全的平静,对虫族的清扫仍然在推进,而因共御外敌暂时被忽略的不和平因子也蠢蠢欲动,多少人紧紧盯着霍乾曜,盯着这个代表胜利的战争机器。 那时候轮椅还不是轮椅,主要用途作为外骨骼代替他的双腿,只有偶尔才会换成轮椅的模式,只是他现在累了。 奥森看了他的表情,心理不大好受,还是劝道:“你把你的腿治了吧,拖这么些年,帝国的医疗又不是治不好了。你腿好了还能自己找点事儿干,不说出去,哪怕在你院子里跑圈呢。” “怎么治?”霍乾曜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医疗院没有人能承受我的精神力,而一收到刺激我的精神力就会外溢。” 奥森的精神力等级也有A,然而面对霍乾曜仅仅只是外溢出来的精神力,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受刺激之后霍乾曜的精神力会带有攻击性,人在旁边则人受伤,机器在一旁则机器受损。 他犹豫片刻:“不然就叫你那小启明星……” “不行。”霍乾曜打断,终于抬眼看他,重复,“不行。” 奥森看他两秒。 这样的提议他提过几次,每一次都被霍乾曜拒绝了,这次他也并不意外,但声音也带了两分沉:“何必呢。为了你那点儿自尊心,还是别的什么?霍乾曜,你再这样下去,就要把自己折腾毁了。” “我不已经毁了么?”回应他的是霍乾曜无所谓的声音。 奥森气打不出一处来,对他无语又无奈,但也不好对病人拳脚相向,于是怒锤一顿自己带来的机器人。 倒是霍乾曜又开口:“你专门过来一趟,就是要唠叨这些的?” “那倒不是。”奥森抽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军校邀请你……” “不去。”霍乾曜打断。 “……给这次全备赛担任评委。”奥森把话说完,翻了个白眼。 尤其是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了霍乾曜敏感的神经,他的精神力又略微外溢了点,让奥森觉得脑子都有点闷。 “我记得全备赛的评委会跟全程,我能去?”霍乾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也不要对自己太不自信了。”奥森耸耸肩,“况且肯定不是请你去做一般评委的,是总控,你待在监控室里就行了,都可以让你一个人单独待在里面。” 霍乾曜沉默。 “你再多想想吧,郝校长特意过来找我说的——都知道现在不能随便找你,过来烦我了。”奥森靠在椅背上,停了片刻,又补充,“你再多想想吧,你那启明星,今年是最后一年全备赛了吧,你不想看看?” 霍乾曜还是沉默。 奥森本想等他跟自己来一发心知肚明心有灵犀的,没等到他发言,只好再摊开了跟他说:“他太扎眼了,又是跟七皇女在同一条线上,一旦他毕业入军,地位必是水涨船高,全备赛是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将启明星打下神坛的机会。 霍乾曜终于开口:“他会处理好的。” “他就一小孩。”奥森说。 难见得霍乾曜犹豫,奥森赶紧又劝道:“郝校长的意思,也不是非要你去不可,只是这么久都没见你了,毕竟他以前也教导过你,贪狼的诞生也有他出的一份力……” 他说了半天,总归也都是劝的话。 霍乾曜听得脑袋突突的,最后说:“奥森,我不会突然死在家里。” 他知道奥森只是想让他多出去,想让他别一个人待在家里。他近几年状态确实不太好,时常在光网上失踪,拒绝参加任何活动。 “骗哥们得了,别把自己也骗到了。”奥森则道。 霍乾曜垂眸看自己的腿,知道对方不相信是有由来的。 就在前不久前,他真的生起过就这样算了的念头。 只是…… 只是有一个小孩的眼睛那么亮,看着自己的时候好像在发光。 “霍乾曜,你……”奥森再次张口。 “我真的不会。”霍乾曜再次说,“至少今年不会。” 奥森还是一脸不相信,霍乾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让段云衍有时间过来试贪狼,你正好来了,顺便检查一下贪狼吧。” 贪狼的设计图纸正是出自眼前人之手,其使用材料、组装,每一道工序都有他亲历亲为,要说对贪狼的熟悉,可能除却霍乾曜,就只有他了。 奥森先是一愣。 随后他叫了起来:“你跟你那启明星联系过了?” 他一下子欣慰起来:“你还是肯治一治你那腿的吧?刚才怎么不说,叫我白担心一场。” “我不会跟他说这件事的。”霍乾曜只是冷道,自然也没提他和段云衍怎么联系上的。 “再说嘛,不着急。”奥森却似乎认定了这事儿有转机,高高兴兴站起身,“贪狼停哪了?我瞧瞧去,好久没见找了,皇室那帮人还找你要贪狼的使用权没?” “找了,没给。”霍乾曜也调整了一下坐姿,轮椅轮胎滚动,“现在没有人能使用贪狼,给他们并无作用。” 他的别墅架构是由最基础的钢筋固定而成,没有加入任何活动机械,于是轮椅只在地面上普通地滚动,奥森跟在他的身后,目光落到他松散的背脊上。 “如果虫族孕育起了新的虫母,我会再一次驾驶贪狼过去,将它们捣毁。”霍乾曜的声音很平淡,像在介绍自己的饭后活动。 奥森一时没有说话。 霍乾曜说这话的意味他再清楚不过,再驾驶贪狼,就是拼的同归于尽的路数。 也是在告诉他,自己不会即使想不开,也不会在家中就这样死亡,而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死得其所的好地方。 轮椅在电梯前停住,霍乾曜开口:“劳驾。” 奥森扫了眼他的轮椅,替他打开了电梯。 贪狼停在地下巨大而又空旷的训练室内,奥森见到它就像见到老伙计一样,上去高高兴兴地拍了拍:“还是这么结实,要上战场随时可以。” 贪狼在最后一战里损毁不少,舱门都破裂以至于直接割伤了霍乾曜的腿,然而即便如此,霍乾曜在击败了虫母以后,仍将其驾驶回了星空舰。此后又在奥森及研究员的手里恢复了原样。 机器的损毁只需要修补原件,设计图纸依旧存于研究院里。 但人不同。 霍乾曜垂眼,眼神淡了淡。 贪狼只有两个人有权限,一个是作为驾驶者的霍乾曜,一个是它的制作者奥森。甚至就连奥森的权限,也是霍乾曜在最后一战前给他重新打开的。 奥森把终端连了上去,爬进舱里去给他检查。 霍乾曜手指无意识动了动,又点开了段云衍的通讯页。 对方大多通讯页也很简单,照片是每年学校体检时照的,带着新生的锐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仅仅看着就朝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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