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出来了?” 他不由皱着眉, 因为鱼尾的末端还渗着如枝蔓般的红,像血沁进了裂纹斑驳的琉璃中, 光是看着就惊心动魄。 裴松凛靠在他的身上,仿佛他的味道能慰藉灵魂, 贪婪而脆弱地纠缠着他。 “里面不舒服……动不了。”他每个字都拖着懒音, 显得语调尤为虚弱。 在失去意识前, 裴松凛最后瞥见了言欲的表情。 估计连言上将都没意识到,他在那瞬间里,双眼像被挖空了,漆黑的瞳孔里只剩下缥缈的茫然和……慌。 裴松凛从没见过言欲这样的表情,好似全身的神经脉络都被那眼神绞断了根, 不受控制地跟他一起在疼。 言上将其实比想象中要更在意他……或者说, 更在意这张脸。 言欲感受着他在颈间收紧的力道,垂在身侧的手碰到了人鱼濡湿的纱鳍。 “先去水里。”言欲勾手启动了机器人的程序, 转身将裴松凛扛在肩头。 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鱼尾就被机器人托起,他无奈地被抗了起来, 送到了别墅外的水池里。 言欲不敢随意对待这具玻璃花瓶似的身子, 走到深及腰处的水域才把少年放了一下, 看着他绚丽的纱鳍游绽在水中, 才抬手去扣少年的手腕。 “松开。” “……不。”裴松凛不仅违抗命令, 还收紧了力道, 半身贴落到言欲跟前, 像渴望般与他分寸不离。 估计恢复得差不多了,毕竟已经能反抗指令了。 但即便如此,言欲还是没有暴力撤离,只是别过头错开他的呼吸:“……不是嫌我身上烟味重吗?” 嫌弃又不撒手,这人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不嫌。”裴松凛感觉好一点了,才缓缓松开,但下巴仍然搁在言欲的肩膀上,“上将我现在真的很难受,抱一会儿。” 最后那四个字情真意切,全然是可怜兮兮的恳求。 言欲没有办法,只好退到池边,靠在平滑的池璧上,任少年挂了一会儿。 沉默时只有潺潺的水声浮过周围,气氛越发让人不自在,言欲脖子梗得有些酸,为了分散注意力便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裴松凛轻敛瞳眸,眼底倒影着清辉的光色:“不太清楚,但来到这里就感觉很不舒服。” 这是假话。 裴松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命悬一线,是因为他动了坦白的念头,受到了警告。 但言欲会忽然这么问,肯定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 言欲慢慢仰头,看着苍碧的天幕:“那可能是因为你的亲族就在这里。” 裴松凛故作讶然:“可是试验区不是炸毁了吗?” “没有,她在这里,和其他实验体一起。” 裴松凛终于肯从言上将的颈窝里挪位置,抽回一小点距离看着他:“那上将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接触她吗?” 言欲本来是这么想的,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谁知道会不会出门就死在路边。 “算了。” “算了……上将您是在心疼我吗?”裴松凛苍白的嘴唇抿出笑意,极近其用,“但是没关系的,我扛得住造,为上将的事业献一份力是应该的,我……” “你是献一份力,还是献一具尸?”言欲眸色沉沉,“你要有这个觉悟,那就松开手,勒着我怪不舒服的。” 裴松凛看着他回避的表情,非但没有后退,还往他怀里埋了些。 “上将,我在晕倒之前,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言欲抵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松了三分力道。 他确实有话要问。 他想问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裴松凛。 言欲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猜测,明明那么多证据罗列在眼前告诉他,裴松凛死了,死了七十年有余。 他调查了五十年,换来的答案是……骸骨是裴松凛的,他葬身的那颗异星上检测到高级Alpha爆发的强大精神力,所有证据实实在在地证明了裴少将身死异乡。 而后的二十年,言欲做了一件他自己想起来都很不耻的事情……直到后来他在裴松凛留给他的沙弗莱石里发现了一枚芯片,才从那场噩梦里猝然醒了过来。 死了就死了,不是他不愿意面对事实就能更改的。 想到这里,言欲兀自笑了下,淡声:“没什么想问的。” 裴松凛看着言欲漆黑的眼瞳和他不合时宜的笑,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轮廓。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笑呢? 言上将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攀着言欲肩膀的手落到他的身侧,嗓音病气:“上将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言欲回过身,凝着这张脸,“去找了卡尔罗,知道他跟你谈了什么,所以没必要问了。” 纵使说得云淡风轻,言欲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裴松凛的脸果然是他深埋于骨的心结……面前这张脸明明还不是一模一样,却也能让他心口刺痛。 “……原来是这样。”裴松凛后撤半步,遒长的鱼尾浮水,掀起一圈圈涟漪,“所以你都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对吗?” 卡尔罗那个废物说言欲在他身边的时候丢过尊严,说言上将不止有一个替代品……裴松凛是不信的。 “卡尔罗说,上将您因为在……那个人身边,被他限制了自由,活得很屈辱。”他扣住言欲的手,目色深沉,“这是真的吗?” 纵使过去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但裴松凛跟言欲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第一次标记是因为他命悬一线太过危机,其他时候裴松凛并没有强迫过言欲丝毫。 就算言欲屈服于他,但也没到“屈辱”的地步。 言欲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冷哂:“怎么,你替我委屈?” 反问既是回避。 裴松凛嘴唇微抿,凝着他的眼睛:“难怪你不爱他,是他活该。” 这种话从一张九成相似的脸的口中说出来,就有另一层挑拨离间的意思。 言欲落下视线,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却有些疏冷:“哦,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两人之间有一瞬的安静,唯有潺潺水声回荡。 “我不知道阿。”裴松凛放轻了声音,以替身的口吻,拿捏试探的语调,“上将您不提,不想,甚至公开说过对那位没有感情,而且您喝醉了还有另一个恋恋不忘的人……” “你好像很想知道我对那个人有没有感情?”言欲眯着眼,慢慢俯身靠近,“为什么?”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指,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替你出头,帮你教训了欺负你的人,你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高兴么?怎么还捉着那人的三言两语质问我?”言欲捏着他的下巴,眼睛一眯,黑瞳里渗出嘲讽:“言林,你这样就很无趣了,将你当情人你不够圆滑,把你视为玩物又太有棱角……我厌烦了。” 最后四个字吐出的时候,言欲松开了手,一把推远了跟前的人。 言欲回头要上岸的一瞬,却又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手腕重新拉了下水。 是恶作剧般把他扯入水里,泳池里冰凉的水覆落在脸上,言欲虽然没有防备,但也没呛到。 只不过眼眶被水侵入有点不适,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再挣开的时候,已经人已经到水中央最深处的地方,被少年托背挽腿抱了起来。 非常标准的公主抱。 言欲脸色深沉,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十分抗拒这个姿势,却又想起他刚从疗愈舱出来,不敢用力:“放手!” “既然上将不爱那个人,那我模仿他也就没有意义了。”裴松凛却没有松开,双手力度渐渐加重。 言欲这才意识到在水中的人鱼Alpha是这么可怕,他用了七成的力气都推不开这人的怀抱。 裴松凛低下头,缓缓地将信息素释放在潮湿的空气中。 言欲倏然感觉后颈发烫,他的腺体几乎是一瞬间就被Alpha唤醒。 “言林。”他再次叫住了少年的名字,语带警告,“放手。” “……放不了,上将明明答应了给我一个身份的。”深海系信息素像从水中蔓延而起的镣链,锁住了言欲的四肢,缠上他的脖颈。 他睁开了眼,沁凉的月色下,少年琥珀色的瞳中漾开了深不可测的暗芒。 眼神里蔓延的占有欲无边无际,与那张尚未恢复的,苍白的脸色相映衬,无端有种病态的娇柔感。 不像裴松凛。 言欲忽地醒悟过来。 裴松凛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这种偏执、扭曲的占有欲。 ……因为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需要过他一个Beta。 “言林,”言欲的手落到腿弯,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少年的喉间,“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情人,最后一次警告,放我下来。” 言上将的动作不再有刚刚的忌惮和忍让,这把匕首的刃端已经割开了他颈间的皮肤。 裴松凛情绪回落,眉宇微松:“为什么不接受我呢?我可以发誓永远效忠于您,绝不背叛。” 趁着言欲还没回答,裴松凛低头吻了吻他握着匕首的指节:“其实我能发现,你对我很纵容……所谓得寸进尺,也得先有寸,对么?” 言欲微微一怔。 “我不知好歹,可是还是想问……我和上将您喝醉了心心念念的人比起来,您更愿意宠谁啊?”裴松凛低头吻在他被水沁得湿红的眼睑上,“是我吧,嗯?” 可是吻只蜻蜓点水落了一下,裴松凛便被言欲的手挡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Omega倾注在匕首上的精神力。 小型的防御网凭空绽开,瞬间在少年细瘦的手上淌出两道裂痕,裴松凛身体本就还没恢复,精神力侵入的灼痛让他一瞬失防。 言欲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跌入水中有些狼狈,但到底是挣脱了他的束缚。 侵入高级Alpha的精神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言欲的轮廓淌着水,他背过身抿住了轻薄的唇。 这条人鱼,比他想象中危险太多。 深海系信息素中掺了三分腥血的味道,言欲没有回头。 “滚。” 言欲回到卧寝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补了针抑制剂,却仍然觉得乏累。 分化成Omega之后他的精神力也有些不稳,不过教训一个卡尔罗,警告一个Alpha,他居然困乏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Omega,被帝国视为奇珍异宝,柔弱娇软的性别。 言欲靠在一楼客厅最接近窗子的地方,这里能听到泳池那儿传来的潺潺水声。 他没有开灯,一双黑瞳在沉夜里相当冷静。 随后,终端响起。 伊·德曼总司令的通讯。 他接起,嗓音很淡:“总司令晚好,还没休息么?” 终端那侧的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么多意外要处理,我要怎么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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