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未迟,现在只剩下最后几场戏了。 楚堂将李未迟之死定为了杀青戏,为了这场戏,他每天都在关注天气预报,希望雪积得厚实一点,人工降雪终究没有真雪来的有质感。 大雪落下的时间刚好卡在了除夕前,因此,2045年的春节,周以约在剧组度过。 罚为秋,刑为冬。 在暗无天日的刑狱中,不知时辰,每日刑罚加身,这些原本被李未迟废除的陋习,竟一一在他身上重现。 伤身,诛心。 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仿佛都在嘲笑着他的坚持,一无是处,愚蠢至极。 “大......罪人......李未迟,明日行刑,斩首示众。”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如今的大理寺卿年余前来告知。他是李未迟一手培养出来的,但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死敌。 “圣上宽仁,念你之将死,可于衣食宽宥。”年余看着李未迟满身伤痕,血染囚衣。心中悲痛,面上仍要做出快意,“罪人李未迟,还不叩谢圣恩。” “那便劳烦为我正衣冠。”李未迟双手受刑,如今怕是连笔都提不起来了。 发丝灰白,面容脏污,不惑之年却垂垂老矣。 “卡,过了。” 就目前而言,李未迟这个角色是周以约年龄跨度最大的一个角色,从二十四岁到四十岁。 虽然有妆造加持,但是人物本身随着年龄而变化的状态是需要演员自己去把握的。 前些天因为一直没找准状态,有时略显稚嫩,有时故作深沉,周以约被楚堂批评的一无是处,一场戏拍个十遍八遍都是常态。 周以约没办法,只能回到房间内更加用心揣摩,并看了大量影视资料,才好像突然开了窍。 伤仲永,伤仲永,没有后天的努力,天赋奇高也会泯然众人矣。
第27章 未迟之死 狱囚数日, 终见天日。 定嘉二十八年冬,大雪飘飞,满地纯白。 李未迟身着的囚衣还是单衣, 手脚皆被沉重锁链束缚, 灰白发色显出老态。 他抬眼望向上空,天气清寒, 却格外明澈。临到刑期,李未迟平静洒脱, “走吧,今日负责问斩的是哪位?”铁链沉重寒凉,紧贴在皮肤上,仿佛融为一体,一碰就是撕裂般的疼痛。 负责押解李未迟到行刑台的狱卒轻声答, “是徐老虎。” 狱卒与李未迟是旧识, 今日特意被年余安排送李未迟最后一程, 也让他少受些罪。 “哦,是他啊,他刀快,准头也好, 甚好。”李未迟一步一步移着,踩在绵软的雪中, 脏了洁白。 在进囚车时,李未迟仿佛突然记起了些什么,“我这么多年也没留下什么积蓄,唯一能拿得出手也就一些著书, 但愿那些人抄家的时候能爱惜着些。” “是年大人带的人, 大概是会爱惜着些的。” “那就好。”李未迟两袖清风, 清贫如洗。 为官十五载,抄家的时候,竟然连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族人也早将其除名,因为这件事,李未迟不知受了多少言官的攻讦,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只到大理寺卿的位置。 囚车经过朱雀大街,今日的街上百姓静默、低头、抽泣。 完全出乎那些世家的意料,他们特意安排这一出,就是想要见见李未迟的狼狈模样。李未迟妄图挑衅他们,他们只想看李未迟被万民唾弃景象。 有些人啊,在高处久了,就看不到地上了。 断头台上,李未迟跪在那里。大雪纷飞,落在他衣上、落在他发上、落在他眉睫之上。 白雪覆盖的地面亮的有些刺目,纯净的表面下不知埋藏了多少污浊,待雪融化退去,湿漉漉的污泥如附骨之疽,沾染在每一个行人的靴面衣摆。 将死之人,回首往事,李未迟不悔。他想起了无忧无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年时代,想起了一举中第,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想起了自己沉浮官场、面目全非的中年时代。想到了父母、族人、认识的百姓们,还有......来自千年后的至交。 躲避仇杀时,他弄丢了印章。李到来的猝不及防,离开的悄无声息,没有好好的亲自道别,终究有些意难平。 今日后果,李未迟早已预料。在他融化海上冰后去触碰海下冰时,他就站在了分岔路口,一条荆棘小道,一条宽广大路,但他执意向南墙撞去,去赌一个微弱的可能性。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李未迟一举肃清了江南,了确了自己多年心病,此生已无执念。 但终未得圆满,所以,就让他用这条命,最后再点起一把火吧。这腐败、肮脏、昏聩、黑暗的朝代,该亮起来了。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天下无人不惧死,愿留薪火以明志。我以我命问苍生,男儿是否血已冷。 斩令落,散开一片白色。 李未迟闭上了眼,轻声感慨,“我倒还想再看一次江林的桃花。” 这句话很轻,只有负责行刑的徐老虎听到了,他手抖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他已经把刀磨到最快,这样,李大人可以少受些痛。 刀挟重力而下。 血溅到了台上,一点一点,似是血色的梅花,染红了白茫茫的积雪。 寒风呼啸,雪下得更大了,一片一片落下,覆盖着嫣红,终是白雪压红梅。 “卡!”楚堂包裹得严严实实。 郝时节一听喊停了,立刻把羽绒服递给了周以约,然后还拿了暖宝宝,“小周哥,给,楚导让我把这个给你,贴在膝盖上。”周以约刚才一直跪在雪上,冰凉刺骨。 周以约穿上羽绒服,突然被温暖包围,他从一圈毛茸茸的领子里探出头来,“好,谢谢。” 楚堂走到周以约面前,“膝盖护好了吗?” “嗯。”周以约点头。 “膝盖很重要的,要不年纪大了得风湿腿了,难受死你们,不要以为年轻就没事。”自从周以约发烧事情过后,楚堂没事就要就养生之道提点他两句。 “嗯。”对于话很多但是好心的长辈,只要乖乖巧巧的任说,听着就好。 就是周以约此时妆容,看着比楚堂年纪还要大上一些,所以这副情景显得有些奇异搞笑,距离最近的郝时节忍笑,嘴角略有些抽搐。 楚堂瞥了郝jsg时节一眼,恢复严肃,对周以约说,“最后,以约,恭喜杀青!” 说着,楚堂振奋起来,然后对着片场所有演员喊道,“大家,我们杀青了!” 这是周以约第一部主演的作品。 同时,这也是楚堂第一部独立执导的片子,在各个剧组兜兜转转十数年,终于在今年踏出了这一步。 楚堂揉了揉眼睛,忍下泪水,这该死的天气,怎么把灰吹到他眼睛里了。 “楚导,也恭喜你,我们杀青了!”周以约抱了抱楚——这个明明快四十岁,还一直说自己只是刚过而立,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是中年人,但是从没有妥协过的男人——堂。 至此,《时间里的尸语者》这部剧拍摄结束。但剧中并不以李未迟之死而结束,他死后的戏份在之前已经拍摄完成了。 按照惯例,即使是被问斩的尸体,也允许家人来认领安葬,如果一直无人,那么会在三天后扔到乱葬岗去。 只是李未迟这一生,亲缘皆断。 最后,没有人想到,为他收尸的会是刽子手徐老虎。自发而来的二皮匠缝合,棺材匠做棺材。他们这些人都是不受欢迎的人,下九流的货色,莫说常人,纵是亲人,也会视他们为不详。但是李大人,给了他们尊重,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们也要给李大人体面。 他们不怕连累,左不过烂命一条。何况,百姓从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朝廷重压之下,不敢明目做些什么,但是私下里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随着李大人的意愿,准备将他送到江林县,在半路上遇上了从江林县前来收尸的百姓代表。 骆翠后再未嫁,撑起了骆家与魏家,是整个江南地区都有名的女商人。 李未迟,李大人,断冤案,修律法。功绩史书不载,他们记;当权者不认,他们念。 这大厦将倾的朝廷配不上李未迟,浑浊中容不下清流,李未迟一生追求公正,最后却死于莫须有的罪名,讽刺又无奈。 千载时光,多少恩恩怨怨随风飘散。 近来,明州修地铁时,挖到了一座墓,暂时停工,等着考古学家来。 经过研究,确认是檀朝末年,而且应当是平民墓葬,补足了现在历史的一处空白。 在所有的文献材料中,李未迟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再根据其他的资料来看,基本可以确认这位李大人就是定嘉年间江南贪腐案的主办人。 “我一直疑惑,檀朝末年,社会极度黑暗,可却有被端太-祖都推崇的雷霆治腐手段,这段历史一直很割裂,原来真的有人的名字被抹去了。”专门研究檀末端初的老教授感慨道,“这就是考古的魅力啊!” 除此,考古出来的关于律法与验尸的著作,也一下子引发了法学界与法医界的研究热情,其中许多观念竟然与现代司法异曲同工。 这是一场法制史的讲座,题目就是李未迟超前的司法观念。 “李到,李到,醒醒,讲座都要结束了,也不醒,真的是,你这些天做贼了吗?”李到感觉自己背后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他从梦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的讲座现场,又看了看身边的死党,“不是放寒假了吗?”李到疑惑。 “你睡傻了吧,才十一月份,想放假想疯了吧你。” 李到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他看到PPT上的题目,疑惑地低语,“李未迟?” 一提到这个死党兴奋起来,“自从李大人的墓被挖出来,考古界,法医界,法学界都振奋了起来,这位李大人好惨,不过还好,有人替他收了尸,还收集整理他的遗物,这才让这位被史书抹去的奇才重见天日。” “那个人是谁?”李到感觉自己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像忘了很多事情,记忆断断续续,乱乱糟糟的,但是大抵上可以与死党所言对上,大概是真的睡蒙了吧。 “官方没说,不过小道消息好像说是姓骆,还是个女子,估计和这位李大人可能有一段情爱故事吧。”死党一提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对这种八卦真是太好奇,太感兴趣了,“我猜测,很有可能是那位骆夫人,就是端太-祖起义时,捐钱捐物资的那位,而且时间完全能对上,你看看,因为喜欢的人被诬陷致死,所以为他推翻了江山,哇!精彩!” “是吗?”李到还在整理他的记忆,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好像历经了千年的怅然。 几天后,另一个施工队又挖出了一座万民碑,其上字迹仍然清晰,碑上刻着李未迟的名字,并记载了李未迟于江林任县令三年功绩,最后总结八字:不负律法,不负万民。
119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