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只觉得一片苍苍茫茫的碧绿,白日里有风来时,这些高大的植物会随风一起肆意舒展枝叶,映在广阔湖面清透的水波中,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但到了晚上,在原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这些植物仍旧密密匝匝地生在一起。它们的根系浸没在人的血肉中,即便走了出来,这个环境依然很难不让人窒息。 这时,荆白听见身旁的柏易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低声道:“怎么不可能?我们等等就会知道了。” 他附在荆白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荆白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柏易一脸无辜,道:“反正我们也要等这波浪潮来了之后再走……” 他实在想玩,荆白也拿他没辙,于是干脆地道:“我选一。” 他说完,就拉着柏易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一直退到了青石板上方的那个小斜坡上。 柏易站在斜坡上,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唉,那我就只能选二了。” 两人在斜坡上刚刚站定,荆白就听见了来自远处的潮声。 悉悉索索的,又比那通透一点。像雨打屋檐,像风吹树叶,又像无数人低声私语。渐渐地,两人都能听到它来了,而且……越来越近。 苍白的月光照得地面都泛出一层浅浅的蓝,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潮水漫涌。 潮水来得很快,但它似乎并没有冲出水竹丛的迹象。 荆白和柏易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荆白弧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柏易同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潮水涌上来,接下来,就该慢慢退下去。 但是,在两人沉默的注视中,原本应该退去的潮水,竟然从水竹丛中涌了出来。 那泛着白沫的浪花像一张张细小的嘴,沿着斜坡,吞吃着他们之前留下的,那些沾着血肉的脚印。 跟随着脚印,它们一步步地往上攀爬,甚至爬上了青石板,在石板路上肆意流淌……也离站在斜坡上的两人仅有几步之遥。 柏易此时却没有丝毫危机感了,他的唇角甚至微微上翘,可如果这时有人直视着他的眼睛,便能看见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神情竟更接近一种超然的冷漠。 他转头看荆白,青年神色平淡无波,可他的气质原本便偏冷,原本冰雪般的容色在月色下,显出一种近乎凛冽的洁净。 很难不让人心折,也很难不让人产生距离感。或者说太让人心折,原本也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好像他是不可靠近的。 但柏易是知道他的,知道那冷冽锋利得让人不敢靠近的外表下,是一个坦荡直白到有点天真的、热乎乎的灵魂。 柏易在塔里见过无数的人,可每次面对荆白时,都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甚至几乎不对人说谎。 柏易看着青年俊秀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他只是笑了起来。 他用手肘碰了碰荆白的手臂,笑吟吟地宣布:“我赢了!” 浪潮最近的时候也没有越过青石板,现在正缓慢地退去。 荆白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好似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平淡地道:“对,你赢了。” 柏易笑得更开心了,朗星一般的眼睛都弯起来。他抱起双臂,心满意足地道:“我都没说赌什么,你就选了边,不怕我真的狮子大开口?” 荆白瞥了一眼还没完全退到植物丛中的水浪,将目光移到柏易脸上。 他的目光正如其人,锐利直率,毫无遮掩,直到被他看着的人不得不也直视着他的眼睛,面上那点玩笑之意也消失了,他才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很快活,出现在荆白脸上,竟有种冰消雪融的意思。 柏易都看得愣了,才听他语气很轻松地道:“悉随尊便。”
第229章 头啖汤 站上斜坡之前,柏易附在他耳边说的是:“这浪要是从水竹里出来,有两种可能性,要不要打个赌?” “一,它从水竹堆里直接卷上来,我们必须站在更高处才能躲过去。 “二……它不会那么兴师动众,只会顺着脚印,把那些痕迹都吸走。” 可能性虽然有两种,但显然后面一种可能性大得多。 这浪潮要是从水竹丛追出来,说明是它们可以感觉到血肉的气味。如果能感觉到,追着气味出来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搞出这种水漫金山的架势。 这种程度的逻辑推理对他们俩来说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选择站到斜坡上去,无非是为了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 柏易之所以说要打赌,是看荆白神色肃穆,觉得他心情不好,故意逗他开心。 两人都清楚答案的赌约,既然让荆白先选,自然是想让他赢的。 柏易想着,就算荆白不玩,打个岔让他放松一下心情也好,却没想到他竟然选了一。 既没说赌什么,又是一方故意输的,柏易这时说狮子大开口,自然也是开玩笑的。荆白哪怕回句“懒得理你”或者“没有赌注也算打赌”,或者像柏易预想的根本不说话,直接瞥(白)自己一眼,这篇也就揭过去了。 可荆白的回答,却并不是玩笑的意思。 他这个人言出必行,但凡这么说了,就说明做好了给出一个承诺的准备。 柏易很清楚,以他的个性,只要承诺过的事,哪怕赴汤蹈火,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柏易却没有听到这个答案的准备,所以他直接愣住了。 荆白瞥了他一眼,见他呆呆的,还冲他抬了抬下巴,显然有些好笑:“你的狮子呢,怎么不开口?” 别说他知道柏易不会狮子大开口,就算对方真的这么做,也无所谓。 柏易眨了眨眼,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纵容了。心脏在胸腔中急速鼓动,向来舌灿莲花的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人的脾气看上去随性散漫,真实情况却几乎截然相反。 为了保证最低的污染值,他对自己的情绪控制极为严格,脸上或喜或怒,九成九都是给人看的。他心里没有,也不能有太大的波动。 柏易当然不觉得这很好,虽然他天生就很擅长这一套。 可荆白不一样。 柏易在副本中见过不少所谓的“聪明人”,他认可对方的确聪明的,寥寥可数。哪怕在这个名单里,荆白也是顶尖的。 但他依然很真。 在表达这点上,柏易和荆白正好相反,他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真实的情绪。 毕竟,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是他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功课,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 他心底一片柔软,怎么可能想得出要“狮子大开口”,但要他照实说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那是不可能的。 他努力压平了嘴角,嗓音却犹自含笑:“那就先记下来,你欠我一回。” 嘴角固然能强作镇定,但荆白也已经很熟悉他了,能看出他眉眼间那点藏不住的兴高采烈的模样,神情不自觉柔和些许,点了点头,道:“可以。”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潮水已经彻底退了回去。 荆白同柏易说话时,也一直分心仔细瞧着浪潮的动向。见潮水已彻底退回了水竹丛的深处,便去拿回了鞋子。柏易被他要求站在一丈以外,免得万一有变故,两个人一块儿陷进去。 一路过去有惊无险,借着月光和蜡烛,两人把过去的这段路照得很清楚。 地上干净得像被刚打扫过一样,一滴血都没留下,同样干净如新的还有他们俩的鞋子。 柏易拿着自己的鞋啧啧称奇:“这比刷的都干净!” 他脱鞋的时候特地看了,鞋底的惨状不提,鞋面上都溅上了几滴血。 现在整双鞋从鞋底到鞋面都干净如新,显然是浪潮全带走了——或者说,吃干净了。 连一滴血都没留下,当然,也没有水痕。 荆白的鞋当然也是一样。 他沉默着,知道柏易这样说,只是为了平息心中的惊魂未定。 如果不是想到要借浪潮把鞋上的东西冲掉,他们今晚会遇到什么事还真说不好。 这些浪追着他们的脚印舔舐了青石板,但这显然不是它的极限。 这东西连鞋面上已经干涸的血渍都不放过,如果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肯定会一直跟到房间里。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荆白无法猜测,但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及时打住自己的联想,视线落在柏易的灯笼上,催促道:“你该回去了。” 柏易也看了一眼自己灯笼中的蜡烛,果然只剩三四寸长。 他知道蜡烛的重要性,不敢轻忽,便对荆白道:“那我们明天应卯见?” 荆白点了点头,道:“我会早些出门,在红梅树之前的那个拐角等你。在应完卯回来,再次路过红梅树之前,我们最好想出毁画的方法。” 两人早上的时候就分析过,每次看到红梅树被“指路”都可能加深附身的程度。 荆白和卫宁今晚毁了画,已经没了这个烦恼,但柏易的画,两人目前都还没有思路。 荆白想到这里,眉头又锁了起来。柏易不愿看到他发愁,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谓地道:“先别想了,大晚上的,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笑道:“不如这样,我先回去……” 荆白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他道:“别急,你的画呢?趁这会儿亮,再拿出来瞧瞧。” 柏易脚都往出迈了一步,硬是被一把荆白拽了回来。他哪里拗得过荆白,只好一边从怀中取画,一边委屈巴巴地咕哝:“刚才赶人家走,现在又不让人家走……” 荆白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柏易眨了眨眼,做了个封住嘴巴的手势。 这幅画是四扇隔扇门连在一起的,画幅不高,却很长。 月亮在天上挂得高高的,之前遮住它面孔的乌云已经散去,深蓝色的夜空中,大半轮弯月静静地散发白蒙蒙的柔光。 两人一人拿着画幅的一边,借着月光细看。荆白还用自己的烛台照着人像的重点部分,蜡烛微暖的黄光下,画中人的面孔下能看得更清晰。 这画果然又变了。 副本中,所有人的画都是一种风格,颜色清淡,线条柔和。画中人轮廓圆润,眉眼细长,原本应该是很讨喜的面相。 穿着和柏易相同服色衣服的蓝衣人脸上挂着笑容,他的大半张脸已经转了过来,眼睛也不再看着坐在石桌旁的管家,而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画面之外。 这种画本就是重神不重形,眉眼上只有五分意思,配上脸上的笑容,就有七八分相似了。 但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明明画中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和柏易差不多,荆白却总觉得那张笑嘻嘻的脸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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