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半天,紧接着又从手中抖出一张淡蓝色的,一看就是贴身私物的丝帕,叫他过去。 他的脸禁不住红了一下,随后,英挺的眉宇便锁了起来。 荆白见柏易盯着自己,脚下步伐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己身边,就又拿手帕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让他将注意力转到手帕上来。 孰料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拿着丝帕的右手就忽然被柏易攥住了。 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紧得发痛,荆白心中一震,惊疑不定地抬眼向柏易看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只撞进那双狭长漆黑的的眼睛里。 他一直觉得那人的眼睛像深湖,波光粼粼,却叫人看不透,此时却觉得这深湖像是结了冰,冷得惊人。 柏易用这陌生的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劝你别动。” 荆白:“?” 柏易制住他的那只手还能看见柏易手腕上的印记,这肯定是柏易本人无误。 ……荆白知道柏易在怀疑什么了。 他索性也不动了,就让柏易用这种冷厉的神色将他的衣袖挽了起来。 手臂上那个黑色小山印记显露出来时,柏易明显愣了一下。 那种冰冷肃杀的气氛顿时从他身上消失了,再抬起脸时,就换做了一种迟疑的神色。 他变脸无数次了,但这次格外好笑。 荆白差点笑出来,柏易似乎还未完全打消疑虑,看一眼荆白的手臂,再看一眼荆白的手帕,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怀疑。 荆白勉强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然后呢?” 柏易还在看他的手臂,白皙,骨节分明,流畅的肌肉线条覆盖在上面,黑色的小山印记在那玉白色的皮肤上像个简洁的纹身。 对于荆白突如其来的提问,他只来得及“啊?”了一声。 他以为荆白要生气了,但对方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劝我别动,然后呢?” 他的声调同惯常一般冷冷的,柏易却听出来其中隐隐的揶揄。 柏易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他面前,荆白确实越来越松弛了。 毋庸置疑,这就是荆白本人,印记没有出错。 但是他拿的这块充满女性气质的手帕是怎么回事? 被他握着的手腕动了动,柏易连忙放开。 荆白活动了一下关节,好在柏易虽然下了力气,却很小心地没伤到他。柏易难得地语塞,摸着鼻子说不出话。 荆白看他脸色古怪,索性将手帕丢给了他,让他自己展开看:“这手帕上的图案,和我房间屏风上的很像。怎么,你刚才怀疑我被附身了?” 柏易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你无缘无故地看了我半天,又忽然挥着一张丝帕叫我过去,我觉得你被附身了很奇怪吗??很奇怪吗??? 他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展开手帕,很快神色变得凝重。 片刻后,他拿着丝帕对荆白道:“这个花匠的打扮和小曼一模一样。” 荆白追问:“帽子也一样?” 柏易点了点头:“我昨天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就戴着帽子。” 现在连帽子这个疑点也去除了,荆白拿着手帕和柏易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道:“我的屏风,小曼的手帕,都有和职业关联的图案。你确定你的房间没有?” 柏易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我真的觉得没有。要不然……你去我房间看看?” 荆白正有此意。 小曼的房间已经翻得差不多了,柏易房间的情况如何,要亲自去看过才知道。如果不是柏易漏掉了线索,那就是他的情况更加特殊。 副本中的任何“特殊”,都可能是新的突破口。 柏易将手帕递还给荆白,荆白顺手叠了起来,放进袖中。 既然是关键线索,就没有不带上它的道理,他晚上正好也拿回去和自己的屏风再对照。 荆白走到门口,才发现门口那堆黑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 他讶然地看向柏易,俊朗的男人云淡风轻地道:“刚才搜外间的时候发现角落有根扫把,就帮她扫了。” 他指了指门外。 荆白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院子进门处有一角能看见泥土的地方,只有一块青砖大小,长着一丛白色小花,现在,小花旁边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包。 这看上去着实不是个像样的坟头,柏易耸了耸肩:“时间紧迫,只能这样了。” 荆白看他当然不是嫌弃这坟堆寒酸,他只是没有想到柏易会这么做。 人死如灯灭,灵魂一旦离开,□□就只是一具死去的皮囊。小曼在这个副本里甚至连□□都还活着,只是能代表她这个“人”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 换做荆白,他不会这么做。 再怎么做,死去的人都不会感知,能宽慰的只有活着的人。哪怕他自己不幸死了,也不介意同伴将他曝尸荒野。 副本里人人都自顾不暇,他要是死了,想必情况已经十分危急,未必能有那个侥幸被人收尸。 荆白转身合上了小曼的房门。 离开院落时,他看了一眼角落那个小小的坟头。小小的白花随着微风摇曳,安安静静地盛开着。 明明他没有说话,柏易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冲他笑了笑。 那不是他平日那种懒洋洋的笑容,他看向荆白的目光很柔软,又带着某种看不明白的复杂。 在那样的眼神里,荆白好像一瞬间瞥见了一个陌生的柏易,明明还是那样年轻俊美,神采英拔,却又好像有一道时光的洪流从他身上倾泻而过,让他一瞬间显出某种年长者才会有的包容。 两人并肩走出了小曼的院子,柏易道:“是不是觉得只是走个形式,没有必要?” 柏易有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了解他。 荆白没应他的话,他不太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柏易看了他一眼,荆白觉得他的状态有些奇怪,因为他甚至从柏易的表情中读出了某种欣慰?! 他们正走在去柏易的院子的路上,此时已经来到了昨天看到过的那条小溪边。 日头已近偏西,阳光斜落在清澈见底的溪面,让溪水也泛出星点的亮光。 流水是昼夜不息的,经过碎石时,拍打出悦耳的叮咚声,显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格外安静。 片刻后,荆白才听见柏易慢悠悠地道:“没什么不好,我以前也这么想。”
第214章 头啖汤 小溪两岸的花草颜色缤纷,倒映在明净的溪面上,又随着溪水不止息的流动被晃碎,变成一片片美丽的光影。 相较满园锦绣的花园,一望无际的湖面,以及范府随处可见的雕梁画栋,碧瓦飞甍,此处的小桥流水未免显得过于普通,可在荆白眼中,这是范府里难得有点活气儿的胜景。 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两人走到了弯弯的小桥边,荆白转头认真地看着他:“怎么,你现在想法变了?” 柏易自嘲地道:“经历得多了,人就变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从淡然变得低沉,冬日里暖洋洋的阳光似乎也无法驱散他脸上的阴霾。 直到转过头,看到荆白注视着他的双目,英俊的脸上才显露出一种云开雾散般的恍然。 两人走到桥边,要上桥时,荆白让柏易走在前面,侧身而过时,柏易忽然问:“你在副本里是不是没有失去过同伴?” 不算这个副本,荆白统共也才过了四个副本。真要算得上同伴的,除了柏易,前前后后全算上,也就是卓柳、余悦、孔见山和柯思齐,赵龙和方兰也算能入眼的。 这些人确实都活着出了副本。 荆白没有回答,只是迟疑了片刻,柏易就从他脸上看出了答案。 一瞬间,似有无数的情绪从他脸上流过,似悲似喜的情感在他眼中变幻,最终停留在一个复杂的笑容。 “那很好啊。”他叹息着说。 这拱桥做的是小桥流水的样式,不算很宽,两人都是肩宽腿长的大男人,并肩走略显逼仄,柏易便走在了荆白前面。 他原本也是该走前面的,过了这段路之后,荆白并不知道他房间具体在哪儿。脑子里的记忆让他知道前院、东院每一处建筑所在的位置,可哪处的房间是谁住在里面,只有本人才知晓。 范府太大了,他们从进来的第一天就被分割得彻彻底底。从第二天开始就更是身不由己,白天忙着工作,晚上又只能回房休息,焉知这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日程不是范府防止他们破解谜题的伎俩? 有了这个疑惑之后,柏易房间这一趟更是不得不走了。 等下了拱桥,拐入另一道长廊,见柏易背影笔直,仍是孤零零走在前面,荆白索性加紧几步赶了上去,将叮咚的流水和别致的小桥都抛在了身后。 柏易见荆白赶上来了,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笑。 荆白的白,虽然是白玉的白,但放在他这个人身上,其实也是直白的白。 他不是圆融的脾气,对于在意的人,也不接受在伤口揭破之后依旧粉饰太平。 因此,他很干脆地问柏易:“你失去过谁?” 柏易沉默了片刻。 两人都不说话,范府里又几乎没有别的活物,照例是无比安静。 长廊外的树枝繁叶茂,透过并不炽烈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半壁森冷的阴影。 最后,他只是平平地笑了一下。 “谁?”柏易重复了一遍,漆黑的双目中,那苦涩之意如此深刻又如此平静,像幽深的湖,好像要将人笼罩进去。 荆白定定地凝视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第一次看见了那叫人看不透的、湖面下的阴影。 柏易最后只是歪了歪头,纠正道:“你应该说有多少个。” 他目光放空,仿佛看向了遥不可及的某处,好一会儿后才道:“我埋过的太多了,数不清。上至六旬老者,下至豆蔻少女……” 他收回目光,冲荆白耸了耸肩:“全年龄全覆盖。我有过很多同伴,实力强的,心态好的,也有很聪明的。有的死在和我的第一个副本,有的死在第二个。” “据说副本外面,管我这样的人叫天煞孤星。”轻巧地吐出这四个字后,他出其不意地凑到荆白面前。 两人的脸只隔了几厘米,能将对方眼中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荆白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倒让他下一句都问不出口了。 两人四目相对,静悄悄地对峙了几秒,荆白先不耐烦了:“怎么,难不成是因为他们的死都和你有关,你才觉得应该为他们收殓?” 柏易下意识地道:“那倒不是……” “嗯?”荆白抱着双臂,借这个动作退了一步,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柏易刚才凑得太近了,这让荆白很不习惯——他只有准备动手的时候才会和人把距离拉得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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