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忧思,柏易心里想必也有。 荆白侧过脸,目光从面前身形挺拔的青年脸上扫过。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目光遥遥看着前方,像棵高大而沉默的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刀削斧凿般俊美深刻的侧脸上,神色恬然,看不出一丁点愁思。 他不提,荆白更不会说出口。 柏易这个人想什么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他今天已经收到足够多的坏消息了,这些他肯定已经想到的事情,荆白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开口提醒。 两人定好碰头的地点,他便冲柏易点了点头,道:“走了。” 柏易恍了一下神,说了声“好”。 荆白走过他身边时,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 柏易目光深深地看着他,那是荆白非常熟悉的眼神。 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某种深刻莫测的情绪,让那双眼睛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湖。 荆白心里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小路的深处。
第198章 头啖汤 从凉亭分别之后,荆白加快了脚步,往他和柏易昨天放船的地方走去。 路上一如既往地空荡荡,要说副本环境,范府这个副本可以说得上是荆白待过的副本里环境最好的。 陈婆过寿时他们所在的那个大宅,虽然占地面积在村里也不算小了,但是和范府这种豪门院落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无论是陈设的精致程度、宅院大小,花木的珍稀程度,甚至是整个宅子的布局,看过范府之后,再回想陈宅,大约真就是家道中落,还要苦苦维持着体面的乡下破落户的模样。 不过陈宅还是没有范府古怪,因为陈宅至少还有陈婆一家三口和秀凤在活动。 范府空占着这么大的宅邸,可除了管家以外,荆白没见过任何一个范府的原住民。 荆白注视着他视线中的一棵白梅树。 这棵梅树长得很好,细长的枝条在北风中肆意生长着,树干苍劲虬节,远看像是枝头落的残雪,近看才能瞧见,是开得极好的小花缀满了枝头。 花瓣洁白,幽香清远,在雪地中尤显得高洁清丽。 但荆白注意到的却并非它美丽的姿态,而是它的树形。 荆白走到梅树跟前,从树干一直摸到树梢的梅花,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这棵梅树一根不开花的枯枝都没有,开着花的树枝亦是长短错落,疏密得宜,显然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 其实范府和陈宅相比,最大的区别也就在这里。 陈宅当然也并不脏乱,当时住的时候甚至众人都觉得条件不错,但这时和范府比起来,就发现少了一种处处有人打理的精细感。 比如树木疏于修剪,会多生出并不好看的杂枝;花草几天不打理,形状就会变样;朱红的漆柱年生日久,红漆会掉,颜色会有些斑驳。 还有石板路的缝隙中,如果不注重清理,就会长出杂草。它们生命力很顽强,也不影响走路,长得却不好看,乱糟糟的十分碍眼。 注意到这点之后,荆白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角度。 他脚下的步伐没有放慢,但却更留心周围的环境。 坐落在屋檐上的各色脊兽,路过长廊时,每一根鲜红的漆柱,甚至穿过庭院时,放在石阶旁边的不起眼青色水缸…… 水缸。 荆白脑中的弦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眼前是个普通的小院,门窗紧闭,荆白走到水缸边看了一眼。 青色的瓦缸很大,里面的水却清澈见底。 水缸里种的是一种荆白不认识的水生植物,即便在这样的冬日,依旧青翠碧绿,毫不杂乱,在水下的姿态极为舒展。 这对比就非常明显了。 荆白在水缸边停下,不为别的,是因为陈宅和范府一样,在比较大的院子里都有一口水缸。 他和“小恒”当时为了找到失踪的死者的头,准备厨房搜索,路过好几个院子,都见过水缸。 要找东西,自然不能错过这么大的缸。“小恒”还曾顺口告诉他,院子里的水缸可能和风水有关,而且大的水缸很实用,可以蓄水,养植物、养鱼,起火的时候还能用来灭火。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水缸里得有水。两人当时检查时,发现陈府中绝大部分的水缸都已经干了,或者只有小半缸水。 只有靠近正院的几个院落的水缸装满了,但也能看出很久没打理过,水不算清澈,还长了不少青苔。 想到偌大的陈宅只有陈婆这一家人住着,顾不过来,也不意外。 当然,此时想来,对比最为明显的,反而是这些细节。 因为这些并不影响生活、或者影响极为细微的小细节,在范府里都是不存在的。 刚进来时,荆白只对整体建筑有个印象,只觉气氛典雅,规格显贵。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范府的每一个角落都精细至极,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因为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来堆砌的。物力不必多说,已经展示在所有人眼前,可人力呢? 荆白的视线范围内,一个人都看不到。 要达成这样的效果,除非范府的时间是停滞的。 可是他们每天清早出来应卯,天黑之前回房,日升日落都由自己的双眼亲眼见证。 副本的一些事情或许会违背常理,但不应该是无逻辑的。 好在范府这个歌副本虽然烦,但至少有一点是能让人接受的,那就是找路方便。 从现在所在的地方去到自己昨天放船的那个水边,荆白脑中念头一转,至少有两三条路,他选了比较近又没有太多小路的一条。 这边看不见湖,先是顺着小溪,后来一个带点坡度的步道,最后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棵大树,再走下斜坡,就渐渐穿入了湖边的大片水竹中。 茂密的枝条试图阻拦他的去路,被他不厌其烦地拨开,他很快就认出了自己昨天停船的地方。 看见那个空荡荡的豁口时,不知道为什么,荆白竟然觉得不是很意外。 那种感觉依然很难形容,因为太自然了,就好像知道早饭后的下一顿饭应该叫“午饭”一样自然。正常人当然不会因为吃到了“午饭”而感到大为惊喜…… 想到这里,他心头猛地一震。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是属于他本人的情绪! 这是他身体里……那个东西的情绪。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荆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排斥。 要是这东西有实体,哪怕拿着一把尖刀把它剜出来,荆白都愿意这样做。 他现在很庆幸自己没有遭遇柏易一样的事情。 不得不用第三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胸口涌出一股戾气,那是被强行按捺下来,却一直隐藏在身体里的……巨大的愤怒。 一直安静地贴在皮肤上的白玉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在他胸口处不断散发清凉的能量。 对荆白来说,白玉的效果向来是立竿见影的。因为除了白玉本身起到的作用,为了节省白玉的能量,他自身也会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现在也是一样,当他注意到白玉在消耗自身能量平复他的情绪,他几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戾气还未来得及熊熊燃烧起来,仅在火苗状态,就被白玉这清水浇灭了。 好在这愤怒让他辨别清楚了自己的情绪,荆白难得有些迷茫,他静了片刻,决定先去最近的凉亭,也就是昨天他停船放下柏易的地方看看。 虽然眼前就是昨天的湖,但是湖太大了,豁口这里又在拐角处,一眼根本看不见全貌。 连着凉亭的还有一整段沿湖的长廊,船虽小,在湖上总是显眼的,到那儿应该就能看清楚了。 荆白现在必须确定一件事:消失的船,现在到底在不在湖上? 离湖很远的另一边,柏易把手插在裤兜里,以一种非常悠然自得的姿态,溜溜达达地走向厨房的方向。 他希望自己给人的感觉最好是变幻莫测的,是个难以揣摩的人,或者退一步,游离不定也好,反正他在哪个副本里的外貌都是一次性的,何必给人看透真实的面貌呢? 之前他急切地要求荆白立刻同他分道,实际上是非常失态的举动,柏易自己回忆起来也觉得惊诧。 最后荆白还没听他的。 青年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这原本应该是个略带自嘲的表情,可那张俊美的脸上透露出来的情绪,怎么看都带着点高兴。 他虽然姿态随意,走的速度却并不慢,虽然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昨天熟络的直觉,但认路的技能是他自己的,他沿着昨天的路线,很顺利就走到了厨房附近。 柏易现在要去的厨房,准确来说,并不是整个范府的厨房,只是供应东院的厨房。 这信息是柏易从自己记忆里扒拉出来的。 因为昨天管家说给送饭的时候,他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意象——他需要去的是特供东院的那一个厨房。 自从荆白提醒了他,范府的整个路线应该都是那个东西的记忆之后,柏易的大脑就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运转:他试着辨别那些当时没有留心的、模糊的念头,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他人留下的记忆。 这一点对任何一个还在被附体状态的人来说,都是无法做到的,哪怕是荆白也不能。 想要分辨脑海中闪过的每一个念头到底是不是自己产生的,等于他们需要质疑自己的每一个反应,这会干扰正常的思考逻辑。 甚至对已经暂时驱逐了“烂棉絮”的柏易来说,这也是一件难事。 毕竟就算是头脑最简单的人,只要拥有正常的思考能力,脑中都会产生无数的想法,何况柏易向来是个心思很多的人。 好在现在只隔了一天,柏易很快将重点放在他和人对话时无意中激发的联想片段,比如管家让他去送饭时两人简单的对话,他忽然翻阅出当时心念中一闪而过的片段。 还是以街道和商铺做比喻。一条熟悉的街道上有好几家肉铺,只是每家卖的种类不一样。一家卖猪肉,一家卖羊肉,一家卖牛肉。 管家的举动就等于是让他去买肉,纵然柏易知道他要买的是猪肉,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会闪过所有肉铺的影子。 对柏易来说,当时他的重点放在管家交代的任务上,根本没在意脑海中的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闪念,再回头想捕捉,竟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 但柏易还是捞起来了。 范府有三个厨房! 东院一个,西院一个,内院还有一个。 昨天没人提起这一点,甚至荆白也没说过,柏易对这点已经有所感觉,所谓的“记忆”和“印象”,包括于东和卫宁这些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又能感觉到什么时候应该停止的人,其实都是被动激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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