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弋全程陪着他,就在禁闭室旁边的树上。 林黎,程弋生命的前五年都围绕着“林黎”这两个字。当时林家算是妖界数一数二的世家,从小就与仙界的程家定下了姻亲。那五年,每年双方家长都会让他们一起待一段时间,美其名曰,青梅竹马培养感情。 那会儿的林黎还是暖洋洋的性格,程弋对他颇有好感,非常黏他。便私下里偷学家传秘籍里的寻踪阵法,给他做了一块暗藏定位阵法副阵法的璞玉。 只是当时年幼,即便天资聪颖如他,也只是囫囵吞枣地做了个高仿。 程弋低头看着手里刻着主阵法的玉石原石,上面显示了一个绿点正位于妖界地图的东麓地区。也是他这半个月直奔东麓一个村一个村漫无目的找过去的原因。 这十年,从最初知道林家被人寻仇屠杀的震惊到后来长大,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包括他父母。 他最开始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哭自已的玩伴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哭完便是担惊受怕。害怕自已也面临家破人亡的窘境。 因为那几年,程家上下,包括仙界的其他世家,在外都是颇为低调,在家更是笑颜不复从前。愁眉苦脸,各自有各自的忧愁。 程家更是下了通牒。全家上下不许再提“林家人”一个字,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两年,程家的几位妖仙长老相继云游归来,这份禁令才成为了过去。但每每提起,也只是唏嘘不已。 这次来东麓,程弋私下给父母打了招呼,外人只知他去云游,因此没遇到什么特别的危险。 程弋回想起刚与林黎见面时,林黎说他也不是本地人的纠结模样,突然感到了一些欣慰。儿时的玩伴不知不觉也长大了,只是这长大的经历有些令人心疼。 他暗下决心要把林黎带回家,给他名分,将他保护起来。今日的程家早已经过蛰伏,成为当今仙界第一世家。对此,他有绝对的自信。 林黎跪在禁闭室里,暗自庆幸还好夫子没有让他受皮肉之痛。只是跪在这里,已经算额外的饶恕了。
第二章 所谓真相 天刚蒙蒙亮,林黎从禁闭室一瘸一拐地出来。还没站稳,便窜上来一个浑身沾满朝露湿气的高高大大的人影,将他抱得很紧。 林黎懵了一下,急忙想把人推开。程弋急切道:“林黎,我是程弋。我是程弋。” 林黎没能把人推开,反而越抱越紧了。对方只是一再重复强调他是程弋。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失去的十年,重续过往的亲密。 林黎努力地回想过去的自已是否惹了什么债,现在债主似乎找上门儿来了。可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林黎只好强行催动功法,最终半是成功地把人震开。 看清楚来人后,林黎有些讶异:“是你?” 他昨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外来户。 程弋欣喜林黎记得自已,又重复了一遍:“林黎,我是程弋。” 林黎这才悟了,说道:“嗯,程弋。但是抱歉,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并不认识你。” 程弋有一瞬间的茫然。妖族和仙族的记忆一向很好,自诞生那刻起,他们便开始认识一切,记忆一切。所以他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很困惑。 程弋说:“你不是叫林黎吗?” 面前人的手足无措林黎看在眼里,于是他耐心解释道:“这世界上有许多个林黎,并不是每一个都要认识你。” 程弋这才回过神来。他试着循循善诱:“我曾送给我的林黎一枚未经打磨的璞玉。这世界其他的林黎都不可能拥有。” 林黎骤然想起些什么,但对程弋的口吻非常别扭。于是说道:“你凭什么觉得其他的林黎不能拥有。璞玉只是一块不值钱的原石而已。” “所以你承认你有了?我刚才忘说了,璞玉本身确实没什么特别,可是我送给林黎的璞玉不一样。那里面有一滴我的本命血,无论在哪,我都能感应到。” 林黎的心境隐隐有些崩乱。程弋继续说道:“我还能感应到他就在你身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但我想你应该很好奇你的过去?” 林黎瞬间怔在了原地。他的确很好奇。他从那堆奇形怪状的尸体里爬出来后就很好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罹难至此。可任凭他如何细想,他也再回忆不起更往前的事了。他凭空地没有那段记忆。 镇水道学园今日无课,夫子他们也待在后院休息。林黎深知隔墙有耳,即使是学园内也不是完全安全的地带。 林黎比了个手势,小声道:“出去说。” 程弋欣喜于林黎愿意与他沟通,因而并不在乎是怎样的过程。 这会儿又下起雪了。茫茫无际的大雪是他们的天然屏障。林黎带着程弋来到了城郊。 林黎道:“现在可以说了。” 程弋点了点头,努力压抑欣喜,正色道:“十年前的林家是当年妖界首屈一指的世家,内部高手如云,族中的妖仙也不在少数。” “只是,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上层社会秘而不宣的大事。这事儿也是我前些日子临行前才从我父母那得知。” 林黎问道:“发生了什么?” 程弋突然运行了一道隐身功法。雪原上远远看去,两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过了一小会儿,两个探头探脑的老人家从墙角退出来。 师爷纳闷道:“夫子,您说这俩人会去哪呢?” 夫子摸了摸自已的胡须,叹口气道:“唉,多事之秋。” 夫子转身慢慢往回走,师爷听不明白言外之意,只得亦步亦趋地边回头看,边跟着离开。 林黎看着程弋精妙的施法手势,问道:“你在干什么?” 程弋说:“有人从刚才起就跟着我们,我只是施了个隐身秘法而已。” 林黎回头望了望,果不其然不出一会儿,两个尚且康健的老年人,互相搀扶着迎着风雪往回走。 程弋解释道:“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窥探没有恶意。只是我现在不想看见我的视野里出现其他人。” 程弋有些怕林黎不高兴,于是赶紧补充道:“你原谅我这一次。” 林黎无言,眼神示意他继续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往下说。 程弋道:“有人在收集福临通鉴。” 当时还小范围里流行着一条传闻,这也是他们后来才从别人嘴里挖出来的。 “集齐七枚福临通鉴,可开天门。” 程弋解释道:“你那时还小,这么多年待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应该不知道福临通鉴是什么。” “这是我们古老世族共同拥有的秘密。传说,福临通鉴分七块,三块存于妖界,四块存于仙界。在久远的过去,七枚通鉴由当时世界上七大家族把手,用于号令三界和开启秘境。只是时过境迁,古老的世家十不存一。我们程家和你们林家就是幸存的其二。” “而这恰恰是遭难的根源。林家出事后,我们程家上下没有人敢出远门,艰难地度过了人人自危的两年时间。日子才总算平静下来。” 林黎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林黎呐呐道:“他们不是有很多妖仙级别的高手吗?” 程弋点头,眼神却是颇有些迷茫道:“这也是我们现在都无解的谜题。” “当年,林家家主林静恒,也就是你父亲,似乎接到了什么消息,连夜带着主家的人离开了妖都。那时,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再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程弋小心地看了眼林黎,措辞道,“无可挽回的局面了。” 林黎面上不表,内心却是频频掀起波澜。他强自镇定道:“没事,我只是需要时间思考一下。” 林黎暗忖,难怪,难怪那些尸体七零八落,如乱葬岗一般堆砌。约莫是他们找不到福临通鉴,只得把人一一拆解看有无其他的伴生空间。 只是不知怎的,那些人竟然放过了尚且五岁的他。难道那些人是有意让他活下来,帮他们找宝物的? 林黎顿觉心头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分不开。他有些恼怒:“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是想我不知死活去报仇吗?” 程弋心脏突然漏掉了一拍。他似乎好心办了坏事。林黎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林黎单薄的背脊,措辞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我只是想救你。” 林黎迷惑地重复道:“救我?” 程弋抱着他,头枕着林黎的肩膀,点了几下头道:“是。你是我对象,我不救你救谁?” 林黎有些头疼地说:“你还有什么没说?” 程弋咽了口唾沫,耳朵泛了红。他缓缓地郑重介绍自已:“我是程弋,仙界的程家人。我和妖界曾经的第一家族林家有一桩指腹为婚的婚约。我的婚约对象是林黎。我五岁那年,亲自定做的本命血玉给了我的林黎。” 程弋生怕这信物不够隆重,言辞恳切地补充道:“五岁的程弋做出来的东西有些粗糙,现在的林黎可能不太满意。但是现在的程弋一定会精打细磨,送给现在的林黎一枚真正的定情信物。” 程弋这突如其来的深情,林黎感到了一些压力,心里的某个部分空落落的,更是没谱。 林黎缓了口气才说道:“你先把我放开。我的心有些乱。我现在需要时间整理。” 程弋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林黎失魂落魄地晃着身躯往镇水道学园走。他其实现在并不知道应该去哪,但是学园的那间独属于他的单人间宿舍,现在是他唯一残存的能够栖身的港湾了。 程弋怕他摔倒,默默地缀在后面充当保护伞。林黎知道程弋一直跟着自已,但他此时心境乱得一团糟,无暇再管旁的事。只能由着他跟。 今年的冬天,大雪疯狂地从天上往地下蹦。好像没个尽头似的。驿站的驿卒们骂骂咧咧地关门关窗。有人远远看到前头行着一个人,看那穿着一眼认出是林黎。于是捞起手腕上的衣服要去打他解恨。旁的人纷纷拦着他劝说着算了算了。 那人终于挣脱同伴的阻拦,朝着窗外大骂林黎是“装了一肚子过期墨水的穷酸学生!” 林黎最终还是逃过了一场肉体的毒打,但他和程弋都心知肚明,他再难捱过心脏深处的创伤。 镇水道学园的大门紧闭。林黎茫然无措地推了推门,大门严丝合缝地贴着门窗,并不因此动摇半分。暴力的破门而入不失为一种方法。但镇水道被上面放养多年,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财政压力了。 此前,镇水道学园的大门风雨无阻地敞开,从不提前关闭。而今,两扇厚重的木门冷酷地挺立在大雪中。林黎惶然地叩了叩门。他忽然想起方才夫子和师爷在雪原中孱弱的背影。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意识到,他永久地失去了无妄村的茅草屋,似乎也将要永久地失去学园里的方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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