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灵渊仙人总要千方百计地阻拦他,将他往江邃怀里推。 沈今潮上前两步,也在观察这块巨石。 那石头上映出的画面几番变幻,最终归于沉寂,什么也没发生。 那上头只出现了沈今潮一人的脸。 面上期待的喜意渐散,他慢慢冷了脸,手指捏了个诀,周遭亮起了一簇火光。 的的确确,石面中只出现了他一人的身影。 路见秋猜不透沈今潮在想些什么,只见他从腰间撤下那块白玉佩,垂眸凝视了一会儿。 眼见着那石面又逐渐晃动变幻,但等沉寂下来,仍然只映出了沈今潮一人的脸。 他沉浸在思虑中,连身后逐渐逼近的影妖也没看到。路见秋的心脏几乎从嗓子里蹦了出来,急道:“师兄,小心!” 但很可惜,沈今潮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他呆滞地站着,那影妖趁着他心神恍惚,呲溜钻进了他的识海里。 沈今潮的瞳孔深处红光一闪,但并未如路见秋所料想那般发狂,周围的景色模糊起来,当他反应过来,沈今潮已经被浓雾紧紧包裹了。 “小七?小七,你快些回来!” 路见秋听得一声声心焦的呼喊,再回过神时,只见面前站了个矮小细瘦的小孩子,身高只到他的腰腹处。 那孩子生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生得有些丑陋。 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往呼喊声来处偷瞧了一眼,紧接着,便低头专心干着眼前的事。 与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爷擦肩而过时,他眼疾手快,将对方坠在腰间的钱串和玉佩取了下来,转身消失在了弥漫着脂粉味儿的走廊内。 路见秋快步跟了上去,走得近了,只听得走廊内的一个小房间内传来人声: “小七,你又去……又去做什么了?” “姊姊,我去……” 紧接着,便是啪的一下巴掌声响,小七似乎被打懵了,不解地问道:“姊姊,你为何打我?” “我们姊妹几人,努力挣钱是想让你走上正道,你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我,他不缺这点钱,我只是、只是看姊姊们……” 那姑娘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啜泣起来:“也罢,你既不懂,往后慢慢教就是了。方才可把你打痛了?让姊姊瞧瞧……” 画面一转,路见秋不过眨了下眼,再睁眼时,人便到了一个挂着旖旎纱幔的房间内。 眼前的小七,也明显高了一头。 他稚嫩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精明,眼底的市侩更深,来回扫视着青楼内进出的老爷。 倘若看到个有钱又好欺负的,他便会悄悄跟随而上,寻找机会从对方身上捞点油水。 路见秋不敢认,这究竟是谁。 明明这孩子如此惹人讨厌,他看着看着,眼里却忽然有了湿意,他不敢想,沈今潮是如何成为多年以后他所熟知的模样的,这中间他经历了多么艰难的事,又曾吃过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 他想到小时候,刚遇见沈今潮时,他甚至连大字也不识一个。 小七跟着老爷走到巷子,没成想却中了计,被十几个家丁围着,狠狠打了一顿。 大腹便便的老爷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指着他骂: “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狗!想偷我的钱,下辈子去吧!” 小七咬着牙,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奋力反抗着,寻到时机便拼死还手,一番打斗后,居然也打伤了几个家丁。 路见秋的眼泪流个不停,他想冲上前帮帮他可怜的师兄,却根本触碰不到人。 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沈今潮。 小七最终从一个家丁胯下逃跑了。 但也并没有用,老爷将此事告知了老鸨,他被老鸨卖了出去。 路见秋紧紧跟着他,看他是如何被发卖,又是如何趁着人牙子不注意,使计跑了出去。 跑到河水下流,小七一时走运,竟碰上了死去的沈家少爷。他计从心来,用妖术将自己幻化成了“沈今潮”的模样。 也是路见秋所认识的,师兄的俊朗模样。 他以为被霉运裹缠了整个童年的沈今潮,总算要开始走晕了,但没想到,他不过就是从一个地狱,坠进了另外一个地狱。 天道对他从来谈不上公平。 “沈今潮”为何要投河自尽呢?是因为沈家家主宠庶灭嫡,他活得悲哀而小心翼翼,如今,师兄成了这个可怜的人。 但比起在烟花柳巷的日子,沈今潮自认过得很幸福每日都能吃饱饭,还有奴仆可以使唤……没有比这样更好的神仙日子了。 但好景不长,这神仙日子很快便化为乌有。 沈家很快遭到仇家暗杀,满门皆被屠尽,唯独沈今潮这个“假少爷”活了下来,继续以“沈今潮”这个名头活下去。 他喜欢这个名字。 沈今潮重拾扒手的活,仓皇地活了下去,一直到遇见灵渊仙人,跟他回了苍蘅派。 其实灵渊仙人又哪里不知道此沈今潮非彼沈今潮呢,他其实什么都心知肚明,只是终究心一软,将这小孩留了下来。 沈今潮是个很卑劣的人。 路见秋知晓了这一点,但他反倒觉得师兄更可怜可爱了,为了自己所渴求之物不择手段,这算是一个优点吧? 沈今潮便这般怀着点难以言说的心思,在苍蘅派一直待着,之后便对路见秋逐渐有了私情,起了欲念…… 师兄的方法一直是很高明的,率先撩拨他,又率先抽离,如此几番;等他有所回应了,便若即若离、时远时近,在引诱他的同时,也在折磨他自己。 沈今潮使尽了一切方法,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同时也在暗暗打听三生石的下落。 知晓也许在幽山秘境时,他毫不犹豫地出发了;看到了结果,他仍旧不肯放弃,又拉上路见秋去瞧。 那时候的沈今潮,又是何种想法呢? 他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是得把路见秋拱手让人。 他一定很愤怒,因为路见秋看到,在幽山秘境内,他昏倒之后,沈今潮缓缓走到趴在地上的江邃身旁。 彼时沈今潮的双目通红,面上是有如野兽般狰狞的神色,他拎着剑上前,颇有要置江邃于死地的意思。 路见秋捂着双眼,不敢再看。 师兄曾告诉他,不是自己动的手,他撒谎了。他一时不知该悲哀还是恼怒,愣在了原地。 沈今潮会走到这一步,何尝与他无关呢? 他从前怎么会以为,师兄一点都不喜欢他? 他简直太愚蠢了。 这之后,路见秋见到了许多: 例如在他与江邃一同练功时,师兄是如何嫉妒痛苦的; 又例如在他失踪时,师兄是如何不眠不休寻他踪影的; 再例如,在影妖左右他的念想时,师兄是如何痛苦困顿的…… 在沈今潮失去他的所有消息、独自忍受所有痛苦时,他却与江邃在梨花镇过着恩爱道侣的生活。 更糟糕的是,当他联想到此间种种,他心中有可怜、有痛苦、有心疼,还有羞愧,却唯独没有后悔。 江邃下了一招险棋,但他挑了个十分正确的时机,路见秋是真的一点都不爱师兄了。 沈今潮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江邃并无不同,沈今潮也是个疯狂的赌徒,倘若他明白自己毫无胜算以后,路见秋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 天色渐亮,路见秋倏忽睁开了眼,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他这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将手腕看了又看,是因为这红绳吗? 他好像用一梦,窥见了沈今潮悲哀而可笑的半生。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纱幔撩开,露出沈今潮那张白皙温润的脸。 这张脸与幽山秘境深夜里的面庞渐渐重合,让路见秋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两步走上前来,温声问道:“今日早些起身,同我到桃林练功。” 路见秋呆呆地瞧着他,眼眶一酸,便落下泪来。沈今潮便掏出沾染着淡淡桃花香的手帕,帮他擦了擦脸,语气严肃了两分:“就算是哭了,也还是要练功的。” 他不由栽进师兄的怀中,细声哭了起来。 师兄的手一顿,便轻轻落到他的后背,熟练地拍了拍。 “这是发生何事了?” 路见秋只是摇着头,并不说话。 哭了好一阵子,他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再抬头看去,沈今潮像是想通了什么,神色冷了下来: “你此番落泪,是因为见不到江邃么?”
第37章 路见秋缓缓摇摇头,一遍遍道:“对不住,师兄……我该早些明白的。” 他的视线落到沈今潮的脸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他陌生了两分。 师兄是只狐妖,还被不怀好意的影妖附身了,这般下去,路见秋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令他难以想象的事。 他一定要救师兄。 至于怎么救,他尚未没想好。总之,绝对不能再让师兄一个人待着。 他今日没再推脱,暂且把江邃抛之脑后,跟着沈今潮到了桃林练功。 路见秋练功练得不甚认真,不时抽点意识去观察一旁的师兄,每每发现,师兄总会回头温声问他:“有何不解么?” 一连观察了几日,他也没发现沈今潮有任何不妥之处,直至某日,江邃出现了。 江邃自知做了错事,这段时日只敢远远瞧着他,那蛇毒也已褪却,他找不到任何接近路见秋的理由。 江邃一出现,沈今潮的面色便不太好看,路见秋也还记着秘药的事,不想与江邃多加交流,因此三人僵持不定。 江邃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这头,倘若路见秋与沈今潮亲昵了一些,他的神情便会多几分隐忍,仿佛下一秒便要冲上来与师兄打斗一顿。 路见秋忍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只好道:“师兄,我有些累了,今日可否早些回去歇息?” 沈今潮瞥了江邃一眼,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经历了那尴尬的两个月,路见秋能与师兄谈论的话题少了许多,生怕提到些不该提的,会踩了线。 沈今潮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所想,意味不明道:“从前师弟总是有许多事跟我说的。” 路见秋张口想辩解,又被他淡淡打断了:“前几日的那箱小玩意可收到了?师弟喜不喜欢?” “喜欢的。”其实那箱东西他也就随便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细看。 “嗯。” 沈今潮也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路见秋不必回过头,便知道江邃也跟了过来,他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很难不让人察觉。 分明他还没有道侣,此番却有种同时背叛了两人的感觉,为此烦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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