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大乘期的路霜寒不知此事,一心只想摆脱半珏,自然要来这玉宴阁。 “恨死我了啊。” 黎孟夜嗤笑,星霜刀出鞘,暗红色炼气涌动,气浪扬起了他的发丝,“很高兴最后和你一战的人是我。” * 时雁一循着声找到黎孟夜时,打斗已经尽了尾声。 那曾在魔界见过一次的招式将地面劈出裂纹,直逼已然重伤无法动弹的路霜寒。 黎孟夜行云流水地收刀,没去看那最终的结果。 “解决了?” “解决了。”时雁一回他。 视线落向稍远处的地方,黎孟夜的昔日仇敌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这似乎有些轻松到草率了,时雁一心说,旋即又想到不久前的困惑。 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一切还得从黎孟夜这里得到答案。 “你还有件事没和我说明吧。” 黎孟夜勾住了他的衣袖,将人往后带了几步。 “听不懂你指什么。”时雁一微抬起下颌,也没挥开被拉住的袖子。 “你不是好奇我为何知晓那么多。” 月华皎皎,刚经历过大战的地方尚且狼藉一片,处处可见碎石砖块,倒是连个能坐下来谈心的地方也无。 时雁一侧身,伸手点向黎孟夜,而后又指指自己。 “因为我俩总在一起,你受到影响,被外物侵入导致基因突变了。”他照着对方此前所说,依葫芦画瓢地还给对方。 碎石被拨开到旁侧,黎孟夜自发清出了一片空地,放开时雁一的袖子,转而先坐上了一侧雕塑破碎后余下的基座上。 他轻拍身侧空位,示意人过来坐。 “如同我刚才所说,和你隐瞒之事有关,”黎孟夜仰头看了眼天际那轮残月,“你只大致提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却对自己的身世简单地一笔带过。” 时雁一轻弯了下唇角,仍是走了过去。 “是不是只要我不问起,你便永远不会开口直言。” 听闻黎孟夜的话,时雁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换做过去的他,是断然没有兴趣坐下来和人谈天说地,一是没有那么关系亲密的朋友,二是没有时间,他这前半生都在虚假中度过。 试验员为了获取足够准确的数据,一次一次地将他的精神投入到不同的世界,每进到一个世界,都会事先抹去他的相关记忆,身体只是记忆存储的容器,被清除记忆意味着一次次地将原本的他杀死。 “我少时……”时雁一从过往中抽身,手指无意识地磨着基座的槽沿,“因为人格存在缺陷,无法对很多事做出正确的反应,被管束在特殊组织下设的机构中,用你们的话讲……” “需要规正你的行为,直到你能产生正确的反应。”黎孟夜接上了他的话。 时雁一轻笑一声,“善。” “当日我说这个世界本质上都由虚假的数据构成,如果真要给它一个定义,你可以想象成一个游戏,这个世界以高武低玄作背景,江湖中的门派诸多,势力划分也很分明。 我的意识所占据的身体属于月仙楼一员,以纠正我的行为作出发点,月仙楼便是恶。” “那他们判断的依据又是什么,以他们的标准衡量一件事情,其本身就有失偏颇。” 黎孟夜不认同时雁一口中的那些人规定的一套准则,这样和玉宴阁本身就没区别,江湖规矩由它定,凡尘各事也皆由它管,那这世间便不再是公正公平的世界。 “你所言在理,但当时的我没想过这些,起码他们对我这人的判断完全没错。” 此前意识被投入那么多个世界,因为记忆被洗去,对他而言世界该是真实的,脑内有的是相应世界中他该扮演的角色信息,除此之外当下的世界便是真实。 但他表现出来是对生命的消极乃至漠视,这也是无数次那些人觉得他是反社会人格,没有最基础道德的人,是不允许立足于社会的,无法与人共情,意味着没有规则可以束缚住。 唯有趁机将他的意识永远溺于这些虚假的世界,才能永绝后患。 时雁一心中认定该做了结的,是当下这里,可变数就是身旁之人。 黎孟夜不仅仅是多出了记忆这么简单,他还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世界与他,他与此世间之人的区别,这使他凌驾于这些人之上,以和时雁一相持平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 所以他能破开几乎无解的阵法,能够在实力相差悬殊时,依旧重创乃至杀死路霜寒。 认知一件事,可以让人绕开世界的法则,近乎无所不能。 “那你之后作何打算?” 这不是黎孟夜第一次提起这样的话题。 当看透事物本质后,人便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副一切都未曾发生的模样,不甘心生活在虚假的世界,想要朝着更高的一层,或者本该是其所生活的那个地方走。 “他们想来正在看着这一切。” 时雁一无所谓地道,他在外的身体连着仪器,身体的各项反应和指标都会被如实记录在册。 虽还不到事无巨细的地步,大致的走向总能知晓的。 “只是可惜有你这样一个顽固不可清除的存在,连本该被就此抹杀的我都活了下来。估计会记得跳脚吧。” “你知道离开的方法。” 时雁一嘴角的弧度缓缓加深,“是啊,就看黎少主下不下得去手了。” 黎孟夜看着他面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分析着他话中的真实性,而后得出结论,“你想要我杀了你?”
第六十一章 “何乐不为。” “没错,要想脱离虚假的世界,不外乎精神寄宿的这具身体死亡。” 黎孟夜突然握住时雁一的胳膊,后者被猝不及防地一下拉扯,重心倾斜,抬眼直直撞进对方眼中。 颜色浅淡的双眸雾色沉沉,黎孟夜呛他,“你口中何时能有句实话。杀了你然后呢?想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大可直说。” 生死契尚且勾连,换成以往的他,也没什么下不去手的,人自出生起便缓步走向死亡,无非就是到来的早晚之分。 来玉宴阁前,时雁一想过很多种可能,觉得自己尚且无力与半珏一战,起码做不到全身而退。 可真见到了人,发现如今的半珏被法则所限,实力大幅减弱,与在这里见到的大部分修士没甚区别。 很难说一瞬冒起的念头是因为期望落空,眼见着自己被无趣吞噬,让他产生了不平衡的挫败感。 “你不好奇半珏吗?” 时雁一搓着手指,问对方。 他们此次前来可就是奔着打探玉宴阁底细而来的,谁知光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经历。 “我只在最开始感觉到了他炼气的波动,随后像是被无形的东西阻隔在了箱中。” 黎孟夜略一回想。 他和时雁一分开行动后不久,便察觉到半珏的气息,这玉宴阁虽大,但后者的炼气太具有侵略性,很难叫人忽视。 当时打算立刻回头找人,却被路霜寒阻挠,再便是时雁一同他汇合的一幕了。 半珏会在玉宴阁动用修为,自然只可能是碰见了时雁一。 可观后者,外表上看毫发无损,他刚趁机探过时雁一的识海,亦是一片平静。 “原本我有想过你和这里别的人不同,”时雁一微微坐直了身子,没有正面回应人。 “可转念又觉不对,你和这世界其他人存在羁绊,亲情也好仇恨也罢,关联太多。” 唯孑然一身者,才可能和他是同类需要被矫正的存在。 但黎孟夜又与寻常人不一样。 或许…… 法则找错了交涉的对象,为了维持这个岌岌可危的虚假世界,误将动了真格的半珏当成异端锁定。 加之恰好他和黎孟夜都在这玉宴阁,着急出手的世界意识只有一次机会,自然选择当下于其威胁最大的个体。 半珏筹谋了大半辈子,眼看距离登顶只有一步之遥,却败在这么可笑的理由上。 还怨不得任何人。 毕竟法则只是冷冰冰的条例,它看不见摸不着,仅在必要时现身修正它所认定的错误。 “半珏他啊,败在过于心急了吧。” “听你这么一说,路霜寒亦实力大减,当日我是在阵中动了手脚不假,可远不至于削弱力量至此。” 路霜寒出现在玉宴阁,对这里十分熟悉,自然不可能是被扣留在此的。 前不久阁使又那么凑巧的被双重控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扰乱视角,带偏大众的关注点。 兴许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在他们来此之前,路霜寒和半珏就已然起了冲突。 鹬蚌相争,反倒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这命运确实弄人。 不过这些终究不是时雁一想要的。 “你要去哪?”黎孟夜出手极快,拉住起身的时雁一。 “不是问我之后打算吗?我带你去看世界的核心。” 法则约束下的半珏一定很精彩,恐怕已然称不上此世之人。 时雁一走出了几步,回头瞥一眼黎孟夜,丢给他一个眼神示意。 适才的两场争斗皆在玉宴阁前庭,半珏常年所居之地在更里面。 一路走来,花草树木尽显枯败,这悬于空中的阁处处透着死气沉沉。 “谁又能想到,以往总是成批量出现的烦人阁使,竟无法在其巢中寻得踪迹。” 月华如练,冷冷地横陈于此处建筑群间。 时雁一没接话,领着人很快寻到了半珏所在的地方。 传闻中半步登仙之人,此刻被陈于一具质地特殊的棺柩中,睁眼直视着他们。 观其神态,尚且拥有清晰意识,只可惜无法突破法则赋予其身的枷锁。 时雁一踱至棺柩前,仔细查看着设计巧妙的东西。 器物通体散发着莹润色泽,落入其中的半珏躯体被控,修为被最大限度地压制,尚且能活动的只有思维。 此时见到他们,也只能怒目而视几眼,再无昔日唯其独尊的强悍。 “我这么说好像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冲半珏道。 “不可一世的玉宴阁主有朝一日却为自己所累,不得不退居此处。但也不可惜,玉宴阁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会变,唯一区别不过是换了一个主人。” 黎孟夜听其一言甚是意外。 “楼主总不至于如此想不开,准备接手这玉宴阁吧。” “那自然不是。” 时雁一勾唇浅笑,“我唯一想要的只有自由,逍遥自在的生活乃毕生所求。在这里留着可办不到。” 法则有自行的一套运转规则,顺势而为,不肆意干扰,不挑战其底线,等时间到了便能离开。 此前的时雁一漠视生命,因自少年时就不曾真正走出那方狭小的实验室,对人生始终抱持着消极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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