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别的。 晚些时分,黎孟夜褪了上衣检查伤势。 他高烧下去后,手腕到心脏处的青褐色纹路淡退不少,瞧着没有初时那么恐怖,但心脏处嵌入的线条比之前深。 是明显下陷的状态。 时雁一上手按压几下,借着光线的偏移,指腹下的细线好似血管,隐隐能看见青色的物质在皮下缓慢地移动。 “你可曾见过这种痕迹?” 黎孟夜摇头。 “百源派的廖长老为人正派,素来不屑搞旁门左道,我感觉这次不是他下的手。” 只是碰巧在对掌的瞬间,激起了早已埋下的毒。 排除廖致,再看其余人选,可能性就多了,最优先怀疑的人自然是路霜寒。 那是实打实的血海深仇,魔界的那一战,已经突破大乘期的路霜寒显然压了受伤的黎孟夜一头。 明摆着可以重创黎孟夜的机会,对方说放弃就放弃,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放在打压死仇的要务之前? 除非路霜寒早就知道,即使放着黎孟夜不管,过不了多久他也翻不起浪头。 再说其他人,一直隐在暗处的玉宴阁能排上号。 与其说玉宴阁在针对时雁一,更像是借由时雁一套住他。 早在黎瞻远那会,玉宴阁就对冒头的黎氏展露出了不满。 它讨厌不可控的一切人或物,影响或是撼动它的江湖上的话语地位,为此不惜拉起盘根错节的网,也断然不让黎氏任意一条鱼入海。 就结果而言,它离成功仅限一步之遥。 黎孟夜心间倏然一痛,瞬间扯回了他跑远的思绪,也将面上那份凝重打破。 他低头就见时雁一放在他身前的手,距离皮肉仅毫厘的远。 因退的不够及时,甚至还能看到对方指尖所对的地方,他胸口的位置,有半个月牙形状的指甲印。 “……你掐我做什么。” 黎孟夜嘴皮快过脑子,径直脱口而出。 时雁一:“……”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动手了。” 时雁一收回手,拒不承认。
第四十二章 怎么还区别对待 “心里有数就成,不用事事都说与我听。” 看黎孟夜想要全盘托出的姿态,时雁一及时打断了人。 他总说自己是恶人,黎孟夜却想不起有哪次,对方是明确过线的。 彼此间的关系好像从坦白过去的那一刻,悄然发生变化。 时雁一对他的态度缓和得更加明显,隐约透出点惺惺相惜之意。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 直至入夜,休息成了问题。 只有一张床,对两个成年人而言困难了些。 “你是伤患,休息重要,”时雁一很爽快地让出了休息地,“再说也得有人守夜。” 这话在理。 黎孟夜也不矫情,此刻养精蓄锐是为了更好地应对之后可能出现的状况。 他现在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这幅与普通人无异的身体,沉重、敏锐度下降,对周围的感知范畴大幅缩减。 “你且睡。” 时雁一说着掩上了门。 林中虫鸣声不歇,为避免火光引来巨兽,时雁一没准备柴堆,只靠着屋子的一侧闭目养神。 顺便梳理这些日子收获的情报。 某一节点,时雁一身侧自然垂下的指节神经质的一缩。 不知何时起,风声停止,虫鸣声褪去。林间一片静谧,咫尺内几乎仅可听闻呼吸声。 时雁一瞬发的反应是去看黎孟夜的情况,但他身体定在原地。 某种异于常规的东西存在此地,正高高俯视着他。 呼吸跟着一滞,时雁一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格挡,一击就让他失去行动。 他侧过头,那东西已经瞬移到了跟前,距离他不足几厘。 “你成长了许多。” 喑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对方枯瘦的指骨卡在了颈间。 时雁一被卡着脖颈,不得不抬起头直面跟前的东西。 半珏。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时雁一仍是瞬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同样的宽边兜帽拢住了身形,从头裹到脚,任何路在外侧的皮肤都被白色的物质缠绕。 “但无论怎么往上爬,该在底下趴着的牲畜永远只配在底层,被随意地掠夺,不要妄想能够着饲主丝毫。 你是聪明人,无需我过多解释,趁着爪牙还能自保,乖乖地收敛起来。否则下次见面,就不是这么轻拿轻放便过去了。” 话落,颈间的桎梏一松。 半珏的身影好似水构成的幻影,在下一个瞬息倾泻而下,落地后没有任何残余,凭空消失在此处。 来此的甚至不是他的真身。 若不是颈间还有被手掌用力收紧的窒息感,一切都仿佛只是时雁一的错觉。 身后的门吱嘎一声打开。 黎孟夜自里屋探头,未及开口,目光先落到了时雁一颈间。 白皙的皮肤上攀着四条丑陋的指痕,三长一短对称分布在两侧,不用问便知发生了何事。 迎上时雁一的目光,黎孟夜咽下了询问,侧身让出位置。 “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俩轮流,你去睡会。” 半珏既然能找到这里,意味着他们很快会循着踪迹而来,此地不便久留。 时雁一指腹轻碰着脖子上被卡出的印记,没拒绝黎孟夜。 但在合眼前一秒,他仍然说:“片刻后我们就走。” 时雁一说到做到,仅花了片刻用作休整。 两人即刻启程,刻意在接下去的路上做了扰乱视线的标记。 哪怕拖住追踪而来的人一时半刻也好,他们现在最需的是时间。 好在脚程尚且算快,路上除去做标记便是赶路。 等抵达下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东方不过刚刚翻起鱼肚白。 来时路上找机会换了更贴合新伪造身份的行头,扮成是结伴出远门游玩的兄弟俩。 可惜遇人不淑,被骗了银两。 眼见着身无分文已然吃了这顿没下顿的,远远地瞧见有镇子,便想来碰碰运气。 奈何还没找到谋生手段,先被麻烦找上了门。 时雁一的衣衫一角被个还没他腰高的小姑娘攥在手里,对方一双怯生生的眼想看又不敢看他。 每次都是偷瞄一眼后,迅速低下头,脑袋压得很低,几乎能让人看清她头顶发旋的位置。 小姑娘很紧张,细弱蚊吟地问。 “大哥哥,可以帮我找到娘亲吗?” 看着几乎还没他腰高些的小孩,时雁一愣住,他没接触过这种的。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突然想起给自己安的假身份。 扮好角色的第一步,得入戏。 时雁一花了半秒时间考虑遇见幼童求助怎么处理,后一秒拉开小姑娘的手,语气硬梆梆地说着,“带我去看。” 念芷很听话,没有意识到路边随手拉住的人是否靠谱,她甚至还有一点不及隐藏的小雀跃,是在高兴有人接受了她的请求。 她在前面一步三回头地走,确认时雁一真得有好好跟上来后,迈开的步子稍微大了些。 这镇上往来的人多,时不时能听到发生在摊铺上的对话。 黎孟夜落在后面,隔了几米远的距离,打量着这里的一切,默默记下了各处住宅和街边铺子的位置。 * “大哥哥,走过头了,我家在这里。” 念芷拉住还在继续往前的时雁一,在一户单从占地面积看,已经大得离谱的人家前停下了,门口虽没未设醒狮,门头与周围高下立现。 念芷小跑上去,身量还没有拉环高,需要垫起脚才能够着。 她径直推开了门,回头邀请两人去她家里。 时雁一不动声色地同黎孟夜交换眼神,率先跟上念芷。 内里的风格低调但不失奢华,瞧着不像这镇上本土的住民。 “你家一直在这吗?” 念芷的步子缓慢地停下来,疑惑地回头,“大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不等人解释,她自己先接了下去。 “娘亲是说过祖父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好大好大的船游上几天几夜。念念晕船,所以从出生起就在这里,这里就是念念的家。” 或许因为到了熟悉的地点,念芷说话不像一开始那么怯生生,抖豆子似地说了一长串。 时雁一刚进门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 偌大一处地方,不见管家仆从,一路来都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起落回荡。 这么小一个孩子住这么大的院落,没人照顾起居,她怎么活下来的。 再看她衣着打扮,又明显有人帮着打理。 观其神智也好端端的,不似疯言疯语,怎么会随手拉了路人来帮她寻所谓的娘亲? 有那么一瞬,时雁一看着那道天真的背影露了杀意,但转眼便散,没叫人瞧见端倪。 前边的念芷对此无知无觉,她一路带着人进到内宅。 在一处院墙边停下,指了指院内紧闭的房门。 “那天晚上,娘亲说自己有些困了,不让念念跟,进屋歇下了。 可是那之后的每一天,念念再也没见到娘亲……” 时雁一被幼童口中拙劣的鬼故事激得后心一凉,汗毛瞬间就起来了。 关键是念芷说话的语气,她是在真心疑惑,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娘亲只是睡了一觉,却从此消失了。 她不能理解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娘亲不见的?” 黎孟夜打量着念芷,突然出声询问。 后者有些怕他,下意识地想要揪时雁一的袖子,却发现以他们目前的站位,对方与她隔了一个黎孟夜。 “念念……隔天早上来找娘亲,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念念又在家等了两天,依旧没等回娘亲。” 正常逻辑想来,一个人许久不出现有多种可能,有急事不得不出远门;嫌孩子累赘而丢弃;或者遇险。 根据念芷此前所说,她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即便不是个个镇民都认得她,左邻右舍总该知晓。 看家中情形,她只与生母相依为命,如果后者真临时有事,无法带上幼子长途跋涉,大可以暂时托付给他人帮忙照顾,不会未留一字半句地离开。 再者幼童的话不能尽信。 “那你没想过报官或者找别的大人帮你吗?” 念芷茫然地抬头,“报官是什么,念念不懂,镇上的伯伯婶婶们人都很好,大家都是好人……可是每次我提起娘亲,他们都转身就走。” 时雁一挑眉。 他们好像总是能碰见很多怪东西。 他习惯性地想在识海中传音,后知后觉黎孟夜目前没有修为,只好暂时按下不表。 若一切真如念芷所说,她娘亲失踪一事有蹊跷,等明日以熟悉镇子为由,去探听一番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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