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孟夜喉间发紧,被人这话堵得闷烦。 他第一次有了挫败的无力,说话时声音干涩。 “你认为是生死契作用,所以我救你,还要你万般小心。” “嗯,否则?”时雁一回答得迅速,透着十足的理所当然。 并非揶揄玩笑,黎孟夜辨出了他话中的果断,他是真得这么认为。 “你……” 黎孟夜想问清楚,但又意识到时雁一未必会说实话,最终也仅是捏了捏指骨,咽下了那句将出口的话。 氛围逐渐凝滞。 时雁一见黎孟夜突然闭口不言,莫名地盯了他好几眼,只觉对方周身低沉的气压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他内心不禁想,看来被发现生死契的秘密对黎孟夜而言打击确实很大,好端端一个人也不怎么笑了。 他决定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转而问起之后的打算。 一说及正事,黎孟夜抛开烦闷,仔细和人分析了拘灵法阵的特点。 “路霜寒现在不知所踪,可以确定的是必然没有离开魔界,法阵针对的应当是所有自魔界出来的人,集中于这几日。” 但他们显然不能在魔界久留。 路霜寒费此功夫提升实力至大乘期,怎么也不会在和黎孟夜交手后放弃,这会不见踪迹,恐怕有更大的谋划。 他前后提及过两次,待事成后少不了人好处。 以其当时的口吻,还未知生死契的变化,只道时雁一是想单纯脱离契印影响,能让契印失效最快的办法,莫过于契主死亡。 当然,路霜寒也没真打算管时雁一的死活。 幸亏他那会还不知这点,不然直接一刀捅了时雁一,生死契勾连的另一方不死也残,堪称一劳永逸。 “现在思索未定之事无用,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快地修复伤口。” “这点不劳少主担忧,我外伤已愈,稍加休息调整便无大碍,”时雁一左右打量起黎孟夜,眉间蹙起,“倒是你,旧伤尚未好透又添新伤,纵使铁打的身体,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吧。” “无妨,我有心法傍身。” 黎孟夜没详说,但瞧他模样,不像是会拿身家性命开玩笑的人,时雁一便也没细问。 * 魔界照明用的纯色晶体悬空轻微起伏,久不见踪迹的路霜寒现身于大阵边缘。 他的模样已然大改,整个人抽条了不少。 五官也不似之前圆润的娃娃脸,眼周攀上了几许赤红的魔纹,瞧着比之先前妖冶许多,半点窥不见以往的轮廓。 路霜寒越入大阵,无视了阵法被触动时瞬发的机关,径直走到中心悬浮着的晶体旁边,凑近了能见到其周围散发着的乳白色的寒芒。 晶体似感知到了生人气息,无生命的东西发出一阵嗡鸣,晶体小弧度地震动起来。 路霜寒抬掌盖上,被冷冽的寒芒刺了手,他却宛若未觉,往里注入着灵力,一直到纯色晶体被掺杂进的魔气污染至浓郁黑色。 凝滞一瞬后,晶体表面出现裂纹,大片碎屑坠落,到最后仅剩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块。 充当照明用的容器被毁,魔界骤然陷入黑暗,起初是一两声抱怨,而后越来越多的魔修意识到,自休憩地跑至街头,统一望向纯色晶体的方向。 路霜寒对此视若无睹,他伸手握住那小份晶块,再度往里注入魔气,不祥的红光乍现瞬间,他用力捏碎了那块晶石。 能将光芒落向魔界大半区域的晶柱,自然也能将注入其中的气息覆落至同样的地方,如今晶体被毁,裹挟着魔气四散,大乘期的实力能轻易摧毁一座城池。 骚动迅速蔓扩,不出半炷香时间,魔界已然陷入大乱。 百年来相安无事的晶体一息被毁,众魔修乱糟糟地混在一起,分不清敌友地战作一团。 这晶体平素只充当照明用,但有路霜寒在其后推波助澜,魔气中满是暴戾因子,稍加挑动就能激起本就心志不坚的魔修,内心的疯狂。 “路霜寒动手了。” 惹出的动静还不小,完全是奔着把魔界彻底捣毁去了。 黎孟夜和时雁一出了落脚地,这处宅子地方偏僻,恰好卡在被波及范围的最外圈,短时间内还没有魔修大面积汇集,偶尔有一个落单的,被一把轻松挑了。 傀儡术操纵的低阶魔兽将一部分现况如实传送,两人合计着与其被路霜寒的魔气印象,不如直面拘灵法阵。 毕竟前者光是一手催眠术便足够棘手,这会的魔气更是能影响人心志,同为法阵集结,不如选个相对而言有破除可能的。 “烬乐碑外的防守未必强,百源派花了大力气起阵,维持阵法所需的人多,但是一旦能破了此阵,对护阵的人亦是一记重创。” 一路上,黎孟夜挑了重要的点和时雁一说明,他对之前梦里所见之景耿耿于怀,结合此前突然冒出的记忆,他隐约觉得江湖对于时雁一的评价并不准确。 虽为月仙楼现任楼主,但每一步都好像另有其人的影子,至于是顶替的原来之人的身份,抑或是夺舍,这点尚未可知。 可以确认的点,此时面前之人——或者说自彼此相识起——与他梦中所见绝非同一人。 黎孟夜久违地燃起好奇心,他想弄清楚此人在性命攸关之际,会做出和梦里所见一样的选择吗? 时雁一想的便相对简单粗暴许多。 拘灵法阵能勾起人心底的恶念,将之无限放大,最后只能眼看着神智为心魔所控。 清楚运行原理后,可操作的空间同样大了起来。 要说他的心魔,时雁一从陆续捡回过往回忆以来,将混乱不堪的识海梳理过一番,过去的自己过得可谓十分精彩。 他本身虽然无法轻易和他人共情,但影响心魔形成的因素亦是有的。 真得靠近烬乐碑,见到法阵时感觉截然不同。 起码此前因未知总不能彻底平静的识海有了片息的宁静。 拘灵阵外数尺,受法阵影响,不见生灵。 起阵的边缘至法阵中心所对的上方天空,有一方屏障将之尽数包裹笼罩。 再远处,百源派的门人以易经八卦的方位各站一角,维持着法阵不散。 百源派的老熟人隔着凡尘与魔界的交接线,同这头的时雁一对上了视线,而后目光微移,看见了他边上的黎孟夜。 廖致眉头一跳,似是没料到有个黎孟夜跟着绝杀令上有名的魔头跑。 只是大阵已成,如此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断不能因为黎孟夜坏了计划。 不过是年轻一辈有些名气的修士,因黎家的出身曾有段时间在江湖掀起过话题,既然他和时雁一同进同出,保不准自甘堕落,索性趁此机会一同剿灭。 想来玉宴阁那里也不会在意。 没了黎孟夜,黎家还有个更好控制的黎与,不愁第一居不听号令。 没有任何寒暄,廖致一声令下,各居其位的修士统一动作,催动法阵运行。 拘灵阵中窜起灵气凝成的长虫,目标明确地直指时雁一。 后者迅疾地往旁边助跑,避开另一个角度紧随而至的攻击,纵跃着躲了蛇头的撕咬,落地的脚步一偏,险之又险地掠过变换过的地形。 法阵竟不知何时往周边膨胀了数圈有余。 识海里静悄悄的,没有黎孟夜的只言片语。 直到方才看清廖致的表情,时雁一才缓半拍地觉过味来,黎孟夜大费周章地跑来魔界,所图没有别的了吗?
第三十八章 拘灵法阵 一朝走神,径直被后方而来的长虫掀入口中。 白色的灵力瞬间将人包裹。 时雁一只觉天光大盛,再看时已然入了那方屏障中。 初入阵时并无异状,与在外面看无二般风景,行动亦未受限制。 时雁一暂没有妄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咆哮的巨蟒已然止歇,透明罩中只余下他一人。 如此静谧的氛围持续了许久,久到时雁一快以为拘灵法阵识别障碍—— 我恨你,我恨你。我好恨你…… 低如絮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时雁一皱眉,身边仍然未见一人,可声音如影随形。他确定是阵法生效,加速催化了心中的恶念外露。 ‘占据别人的身体,也只能做到这地步,真没用啊。’ 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时雁一毫无犹豫地向后肘击,确实有打中实物的感觉,定眼一瞧,就见一团白影被打散了半边形,很快又凝结成了人的模样。 这鬼影细看之下,身形轮廓与他别无二致,脸上五官却是一片空白。 “装神弄鬼。” ‘你心知肚明我是谁,何必不肯承认。’ 白影没有五官,但随着说话语气的起伏,空白一片的脸会有不同程度的绷紧,让它显得异常诡异。 ‘月仙楼主……我指那个男人,最初捡回的人是我,而你鸠占鹊巢,白白占了我的身体,又不肯乖乖听话,非要和人作对。’ 它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抬起的手中白色的气流汇聚,最后形成了一柄与时雁一惯用匕首一致的武器。 ‘你把自己看得太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却依旧不愿低头!’ 时雁一接下它愤怒状态下的一击,随惯性往后退了几步。 它的话勾起了短暂的记忆,已经规整完毕的识海中,属于少年时的那部分鲜活起来。 前楼主将他带回楼内,一说是为了给自己突破修为当储备粮。 时雁一也曾有过一段吃好喝好的日子,可惜持续时间短暂,于往后的梦魇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囿困于当时尚且不成熟的身体,并不能很好地分清自己是谁,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依稀会有记忆断片的时候。 ‘……以致过早暴露自己,若不是我给你兜底,你未必能活到现在。’ 白影再度开口,边说边攻击时雁一。 ‘可你却没能做到那一步!你毁了先生的计划!不配活着!’ 时雁一初次正面接触心魔,对其知之甚少,但它好像对过往如数家珍,从少年时期一直谈到前楼主亡故,唯一的区别,它口中所谓的计划,他人希望时雁一长成的方向,与实际截然不同。 他成了精密仪器里坏掉的那个部件,影响到了整体的运作,直接把事态发展带到了一个不可控的方向。 先生是谁,计划又是什么,无法从心魔口中探听到分毫。 它看似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大部分时候都在重复着时雁一应该成为的人,这与他们最初的想法相悖。 所以如今,借由拘灵法阵,需要将鸠占鹊巢的他驱逐,让身体重归它真正的主人,一个听话的棋子。 “啰啰嗦嗦地讲个没完,说我不听话,难道不该怪你自己过分无能?” ‘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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