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胆小温柔的性格,怎么会不感到害怕呢。 “而你突然听不见,就是当我告诉你,敲门之人是店长的时候。 “你的意识,排斥他的存在。 “而你又是店长的孩子。会不会,他这么执拗、这么一心扑在工作上,正是因为,被自己的孩子无视了呢。 “所以,在家里也不多说话了吧。” 银发人停了一停。沙沙的锉响还在继续。是店长在想办法逃出来吧。他打不开门,于是找到工具,锉着木质的门或窗子。 “要得救——要把店长的感官修好,你也是其中的一环哦。” “你刚才说,是店长想修花园和游戏屋的。他原本满怀着热情,可突然间中断,之后就看不到这些建筑了。——出什么事了吗?”沙沙、沙沙,锉响变得连贯、渐渐持续有力起来。也许很快,店长就能逃出来了。 可银发人他们等不及了。 正在这时候,坡道中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闯了进来,将堵在门口的大玩具轰隆隆砸开。但并不是来救人的;那人一手拿着铁锤,另一手举起烛火,哗然将红红的火焰点在倾倒的玩具上。“真好看!这样才是好看的!颜色又浓,形状也充满力量啊哈啊哈哈哈!”橘色的火焰霎时腾起来,滔天火星里,那人高亢的笑声也像要冲上天去。 不管他笑什么,这人明显已经疯了。 银发人瞪大眼睛,一跃站起朝洞口大喊:“绣球!你没事吧!”那个听话的声音立刻回答:“没、没有事!”她愣了愣,随后突然补充:“墙上的木板被烧坏了,木板背后有条缝,好像能钻到墙对面……” 银发人一顿。 墙对面,就是宿舍小楼了。 他用尽力气,向噼啪作响的坡道里说:“绣球,从缝隙钻过去。店长在楼里。他就快把门锯开了,你和他一起逃出去。” “但是,” 银发人无比恳切地说, “你需要想办法,重新看到他,听见他的话。”
第16章 4 ——为寻找幻象的源头,苍白舞姬会为你起舞。 但他收取代价, 在你的手上,系一条吸血的红线。—— 》》》 绣球说:“我……我做不到。” 她摇了摇,不肯离开,也什么都无法再讲出来。 绣球提到过一些细节—— 比如,父亲回家很少说话。 父亲,原本准备了一份礼物。他修筑花园和游戏屋,就是为了送给别人。 父亲喜欢紫色的花。非常喜欢。—— 这些绣球都知道。可她就是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看不见他了。 银发人问: “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绣球说:“他没有做得不好的事。”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他?” “我、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她茫然地停在原地,望着一墙之隔的小楼不敢上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怎么能看见店长…… “我不知道怎么办……” 银发人看着她。 他站在地下室,仰望坡道之上渐渐逼近的火焰。银发人的身形有少许倾斜,他将重心放在未受伤的腿上,忽而抬起手,长臂随指尖绾过一道回环。 炽烈的火焰里,一圈水波似的凉风忽然散开。 绣球一愣,看见地洞之下一抹翻飞的灰白。 是一只衣袖,静垂之时忽而一挑,如瀑布断裂,悬水欲颓而乍起。——这是什么……这是舞蹈的姿势吗……——袖子渐渐滑落,从中探出纤白的手臂,翻腕如云,收腕如落雨。臂肘结环而穿,绣球从未见过如此的轨迹,银色指尖,轻拢慢捻像挑尽空中的弦。 蓦地,她眼中的手臂变得不太一样了。苍白的手渐渐变深,变成紫色,软绵绵浮动如花瓣。舞姬的手,变成一朵紫花了。这时,有什么人伸手抚过花朵,带着笑语对绣球说: “紫色的,蓬松地开成一团。 “就是看到了这种花,不久后,我们就生下了你呢。” 花朵摇曳着淡出视线。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浮出。 “我最喜欢紫色的花了。漂亮的,受人珍爱。你也同它一样令人艳羡。—— “你可是玉商店店主的孩子啊。”人影说着,取下身上一只背包,鼓鼓囊囊装满商店的新货。“你比其他孩子见得更多,也比其他人更聪明。以后一定能像你父亲一样——比父亲还好,把玉商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我真想现在就看到,店铺在你手里熠熠生辉的样子。不过别担心,我会耐心等着,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好,交给你最繁华的商店。” 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发出“吨”的一下厚重声响,包里撒落出精美点心、银线布娃娃、紫色的宝石小手链。“拿去,这些都是你的。”那人的举动无比温暖和慈爱。可是绣球后退一步,眼睛里闪过一丝害怕。 ——别、别……我不要—— 这些,明明是无数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店主的身形像高山一样巍峨: “绣球,我想给商店修一座花园呢。 “我还想修一座游戏屋。装上跷跷板,装上秋千。可以和伙伴们一起玩。 “我想把它们送给一个人。一个非常厉害、会有大作为的人——” 他的笑容也像山一样宽厚。绣球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觉得那个人,那座山,投下沉沉、沉沉的黑影: ——不、不、别……—— “那个厉害的人,就是你。绣球。 “我把花园和游戏屋给你做礼物。” 霎时间,绣球的世界发出崩塌般的轰鸣: ——我不要!! 因为,我不厉害啊……—— 黑山矗立在面前,像是压在她的心上。 绣球一步一步后退: “我不聪明,我不知道怎么打理商店,我怕我不会有什么作为……——” ——我当不好玉商店的店长, 也要不起这些东西—— 绣球猝地转身跑开。她不敢停下,不知跑了多久、跑向哪里,直到身侧的阴影逐渐淡去,直到周遭景色变得空茫。绣球愣愣地回过头去,温吞光线里,那座山已经不见了。 而那个人的温柔的笑,也再也看不到了。 迟钝的风中,只有几棵凋落的紫花摇曳。摇得颓圮又轻柔,忽然一个回环,套成圈缠在她的手腕上。 绣球一惊。 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些不是紫花,是一只摇转生花的手臂。手臂忽的覆掌,轻轻垂落,像盖上幕布,示一曲终了。 眼中是站在地洞里的银发人。绣球的手腕上多出一条隐隐约约的红线。身后火焰就快烧到她的衣服了。银发人抬手一掷,扔出一块木板砸开了绣球。“啊啊!!”她踉跄地扑倒在墙边,手里一松,一直抱着的白瓶子落进了地上的火焰。 她这才回过神来。 银发人说:“你承受不住他了。”他仰望着绣球,声音冷冷的。“不想再接受他的关爱,因为你,自觉达不到他的期望。 “你其实很生气吧。他这样压抑着你。 “也不忍埋怨,因为他所做一切,都是以爱之名。 “你不知如何面对这又恨又愧疚的情绪。这时,篡改感官的力量侵入心里,帮你完成心愿,让他在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可你现在,要去见他。因为要逃出火场——” 话音未落,一束火焰“轰”从木板间蹿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火势愈烧愈裂,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影走上坡道,摇摇晃晃,抡起手中钝器一路砸过来。 是那个纵火者,渐渐走近了。 银发人说: “——但更是因为,你想要解脱,就必须直面他。 “你看不见他了,可是,从来没有真的逃开他,不是吗。” 绣球不觉一愣。 银发人哀伤地笑了笑。“你从旁人那里,听来他生活的种种细节:在路边看花,在商店琢磨着货架的摆放。如果真的怨恨,又为什么悉心记下来,一字一顿、珍惜地告诉我呢。 “快去找他吧。” 绣球张开嘴,说不出话。 她懵懂地转过身,从墙缝望向对面的小楼。“可是你呢……”她怯声问,“你没法从地下室出来,还有那只瓶子也,我不敢捡……”银发人摇了摇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从今往后,请尽情地生活。因为……你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绣球的手上,细细红线像一条渗血的伤痕。 她还想再流连,可这时,烈火凌过,喷薄的热气将她推入了墙壁里。几乎同一瞬间,那个纵火者大叫着走过来,钝器挥舞,一锤将墙壁砸垮了去。 进入墙缝的绣球,无路可退缩了。 而坡道里,又只剩下银发仙子这一个孤零零的清醒的人。他看着洞口上方一堆灰烬,烧得焖红,白瓶就埋在里面。——其实这只瓶子,也是烈火灼成的呢。——地洞之上,纵火者迷乱地高声喊道:“火焰!好美的颜色,形状也变幻无穷!!”银发人听着这音色,闭了闭眼睛,用兜帽擦去前额的汗水。 他还穿着先前那件破袍子。帽子上烫出的洞,缝了个红补丁随便遮遮。 ——所以,我总被火烧,就是命。啊。—— 银发人转过头,用目光迎接纵火者。 疯癫的橱窗设计师。 》》》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容器里突然闪过一抹冷光。 红色领结微微一动。 “一只罐子?怎么会在甬道里?” 创造者转动着手里的球形物体。突然间,光点如烈焰喷发,白色刺痛了眼睛。创造者防备不及,失手将罐子摔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铮响。琉璃质的罐子并没有碎。 ——果然不是凡物吗……——创造者看见,光色从罐中浮出来,像风动的白绢,又像祟祟的妖兽的尾巴。但它却是一片花瓣,飘落之时,地面倏然被割开一道裂痕。 创造者狠狠一愣。 深吸了口气,错愕的嘴角却转而扬起来。 ——是啊、是啊,并非凡物。 若非如此,怎会进入我这甬道里来呢? —— 花瓣像是在变形,轮廓渐渐锋利,从边缘染上一丝黑色。——是打碎墙壁闯进来的吗?但甬道并未破损,只可能是从哪扇门里混进来……最近,我只是开门去见了银发人。银发人……——!创造者瞳孔一震,盯住形如锋棱的白花:刀!这是银发人的刀!传闻中提过,银色仙子佩着一把妖刀,平日不显形,只藏于一个不起眼的磨砂小罐。 “竟真的是罐子啊……我还不相信!”创造者笑起来,“刚刚在闪动呢,是被唤醒了吗!感觉主人有难,要去救驾吗!” 他兴奋地一把按住胸口,胸前领结都像在笑声中变得猩红,“银色仙子逃不出去了吗?他的所谓力量,就来源于你这把秘器——这把花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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