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来,拍了拍笑得东倒西歪的两个学生。 她对着两个孩子言简意赅地说了什么,然后留下一脸错愕的同学,又带走了茫然的方唐。 那以后的事,方唐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好像上一秒他还坐在校门口的报刊亭,和同学两个人分一根快化的棒棒冰,又仿佛唰地一下,他孤身一人坐在警察局大厅的连排椅子上。 是舅妈来接的他,但是舅妈并不在他身边。 方唐乖巧地坐在原地,能听见舅舅两道铁门都隔不住的怒吼声。 他听见舅舅大概是在和谁争吵,气势很凶,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个温和的长辈会有如此愤怒的面容,一边怒吼咆哮,又一边将拳头砸向桌面,发出咚咚的闷音。 “请您冷静一下!”好像有人在劝阻他。 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很像耳朵进了水,能听清楚,却又听得并不是那么清楚。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派出所,方唐换个方向就能看到一条走廊,天花板亮着白炽灯,虽然明亮,却让人莫名不安。 这条走廊两边,有很多可怕的房间。 “那是什么地方?”方唐问。 看护他的警员蹲下来,顺着方唐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那里是讯问室。” “讯问室是什么地方?” “嗯……”警员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将解释,想了想,回答道,“是临时关押犯人的地方,问他们些问题什么的。” 方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给个说法!妈的,放他妈的狗屁,监控坏了?旁边就是商圈步行街,你和我说人来人往的主干道监控坏了?!你还有没有良知!你是警察!” “您先冷静一下行不行啊,这,和我们喊有用吗,资料确实是损失了,更何况那玩意儿坏不坏的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你说,我去找他!” “那得走程序啊。陈先生你坐下说话,不管怎么说公共场合信息素也收一下,我们还有Omega的警员呢,你这搞得大家都紧张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走程序?8点就让我走程序!走到现在几个小时了?那是我妹妹!还在那躺着呢!你们……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你们……” “你干什么?这里可是警察局!你要动手?到时候进去的就是你了!” “是啊有话好好说,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唉小李!过来搭把手啊!” …… 看护方唐的警员匆匆赶过去,可喧闹不止。 争执更加严重了,方唐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一直紧紧地盯着走廊里的那扇门。 那可怕的、森白色的走廊,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迟到版) 做了个小手术所以这周更得很慢,不好意思宝贝们ojz 第40章 亏欠 “小糖呢。” “在和他姐一起洗漱。” “嗯。” 陈远宁脚步放轻,坐在床上,挨着低头看文件的妻子,“缓缓吧。” 她没有抬头,淡淡道,“这两份还缺一个章,明天一早你向单位请半天假去市民大厅办了,然后下午我和你一起去送。” “明天下午我让孩子带小糖去他们高中踩踩点,下周就军训,看看周边环境什么的,提前去。” 陈远宁半晌,才叹了口气。 妻子没有抬头,只说,“这个事情不必再讨论了。” “我知道。” 方唐父母出事,是半个月前的事。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发生的一切像一拳重击,让他们突然清醒,几近绝望。 太多事情,太多障碍,千言万语只留下四个字,无能为力。 “这事上不了报。”妻子捏紧了手里的文件,低声说,“发行说最近都是大地震的新闻,没有位置留给我们,这事连本地新闻都没上。” “……” “让樱宁走吧。”她说,“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多冷,多害怕。” 2012年的夏季很热,比往年要热,所以今年注定不会是个暖冬。 陈远宁的手攥成拳,从他弯曲的背影看像座缄默的山,几乎要被一层又一层霜石压得断了脊梁,他动了动,想直起腰来,却失了力气。 他疲惫地笑了笑,“姓方的那群畜生,把爹妈留给樱宁的房子和嫁妆,小两口打存的三十多万,该是留给孩子的,也一分都没剩下,全都掠走了。” 原本两具遗体都安置在医院,如今只剩下陈樱宁,陈远宁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方家人俏无声息地将方越衫的遗体临走迅速火化,面对质问只避而不答,陈远宁几乎要从喉咙里嘶吼出血来,也只换来他们的一句,“那是你们的事。” “越衫和樱宁早就离婚了,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我们接受这个后果,也同意和解,都是是直系亲属签了字的,后续发展如何,我们方家不关心,也不想参与。” “房子?什么房子,房本上写得谁的名字?是姓方没错吧?要真论起来,他们屁股底下那开了十几年的大众还是我爸掏钱买的呢,都撞成那样了,追究起责任来,你们是不是得赔个七八万的?” 到底还能有多无耻,陈远宁说不出话来,只生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几近央求地问,他说我也不傻,你们的态度我猜得出来,只需透露给他一点信息就行,甚至不必直说对方姓甚名谁什么背景,只说是谁来对接的,他自己去找,他来负责。钱不要,房子也不要了,只求看在两个年轻人横死街头的份上,看在那失去父母双亲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让他绝望。 方家人默默许久,脸上是不自然的苍白,一个两个紧闭着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看着跪在地上挺直脊梁的男人,尴尬地说。 “……用不着这样,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看在以前是亲家的份上,劝你们也别折腾了,赶紧放樱宁走吧,放在那像什么话,也不怕死人半夜来找。” 这场势单力薄一眼便知成败的官司账,在没开始前就匆匆结束了。 陈远宁站了起来,部队呆了几年,他本就高大,如今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脸,像是要把那张皮记下来刻在心里。嘴里道,“好个也不怕死人半夜来找。说得对,说得好,死人要来找,来找谁,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众人心里发毛,脸色也难看,听罢纷纷如鸟兽散。 方家人能捞走的钱,基本上都捞走了。只有当时陈樱宁读大学的时候他给妹妹打的五万块钱,那是他在部队三年的工资,陈樱宁一直就没动过。 “钱钱钱,都是为了钱。我和樱宁,都是打小没了父母的人。本以为现在成家立业了,日子就能过好了。”陈远宁想起狼狈旧事,说得哽咽,妻子不忍,他握住她的手,“我一开始就不同她嫁过去。方越衫此人是个能吃苦的知识分子,这不假,但他家境一般,亲朋大多是虎豹豺狼,见他自己有那份挣扎的心,我也就点了这个头。樱宁和他两个都是要强的性子,磨合到最后,马上就要……” “我知道。”妻子叹气,“我不想小唐去读一中,也是因为那里离家太远,至少现在这个就在旁边,再晚也能回家吃一口热乎的。” “他自己怎么说?一中是他自己考上的。” “唉。”妻子摇摇头,“他还是想去住校,怎么劝也……” “等会,”陈远宁一挥手,示意她先别说话,看向门口,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问,“……小糖?” 门缝里似乎有影子晃了晃。 他与妻子对视一眼,稳声道,“小糖。” 门后的影子一顿,门被轻轻敲响,陈远宁说了声进,门这才被轻轻推开。 门口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门口,看着局促不安,表情也谨慎,他不敢往屋里窥探,只是低声问了舅舅舅妈好。 “进来呀。” 那小影子看着十分局促不安,似乎是拿着什么东西,在门口踟蹰着徘来徘去,“对不起,这么晚了,我还在……” “你舅妈让你进来,就快进来,站在门口说话像什么。”陈远宁和蔼地笑了笑,走过去将方唐拉过来,让坐在床上,方唐固执地想要站着,他叹了口气,没强求。 方唐小心地观察着舅舅的神色,见他叹气,低下了头,“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了,有什么的。你忘了,小时候你妈和你爸晚上有饭局,你放了学就自己跑来舅舅家找姐姐玩,玩得不愿意回去了,作业也不写了,晚上你爸来接你,还在地上哭着打滚呢,就是不回家。” “啊,”方唐看着神色有些慌张,嘴巴动了动,更加坐立难安,“那个时候……不懂事,对不起。” 舅妈眉头一蹙,手伸过来,“不是在怪你呀……” 她想把方唐拉过来,却补了个空,方唐低着头,悄悄拉开了距离。 陈远宁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这孩子变了,性格变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人生处于翻天动地的变故之中,人怎么可能不变。 “这么晚了,什么事。”他不问方唐在门口边听到什么了,只说,“没事就上床休息吧,快十一点了。” 方唐摇了摇头,声音很轻,“这个是……给你们的。” 二人顺着方唐的目光看去,低下头,皆是一怔。 方唐手里是一小捆用皮筋绑好的粉钞,钞票有新有旧,应该不是取出来的,看只有一两千的厚度,递过来的时候有些湿,也不知是在手里紧紧张张地捏了多久。 二人愕然,都顾不上问哪里来的,见方唐低着头想走,赶忙一把抓了过来,“你这是……” “不是,不是偷来的。”方唐脸上是可见的胆怯,他紧张道,“我卖了之前的一些东西,然后,也有自己去快餐店跑一跑兼职。” 陈远宁的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兼职?你和你姐这大半个暑假偷偷摸摸的就是在瞒着我们干这件事?” 女儿再过半个月就要去上大学,她是说过这个长假不想闲着,出去打工给自己赚个好笔电,早出晚归的时候方唐会去送,但回来的时间都不稳定,他们没有过问,只当是出了这种事,方唐也该自己散散心或者去找玩得好的同学,因此从来也没有管过干涉过。 面对质问,方唐却只是低下了头,半晌,才小声地说,“她……不是我姐姐。” 又在陈远宁准备怒斥之前,将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是表姐。还有……舅舅舅妈也,不是爸爸妈妈。所以……” 所以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白喝白拿。 从小时候起,陈樱宁和方越衫就偶尔会有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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