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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塌之前

时间:2024-05-08 08:00:04  状态:完结  作者:77不吃辣

“……”

这个黑头发的男人转过身来,他看上去并不苍老—毋庸置疑。

他是个年轻人,胡子被很好地刮去了,瘦削的脸颊被晒成微微发黑的颜色,眼珠比搅烂的湿泥还要漆黑,眼眶周围的暗色让他看上去有些许疲惫,像个一直在赶路的旅人。

他蓄着半长的头发,发尾参差不齐,马上就要垂到肩膀,他不让他们太短,也不让它们太长,适中总是会省去很多麻烦。

伊卡洛斯的头发比他的长一点,有几缕颓废地盖住眼睛,若不是他还记得刮去胡子,他看起来绝对会像个流浪汉。

“哈哈哈哈……”

代达罗斯忽然笑起来,弯下腰捶打大腿,伊卡洛斯疑惑地盯着他,一直到他停下来。

他问伊卡洛斯:“为什么?”

伊卡洛斯不说话了,他扯了扯嘴角,蹲下身撑着地面向后仰,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我不知道。”

伊卡洛斯说。

他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傻子。

他像是会问出很多问题,方方面面,一个又一个地堆叠。

人们无法对他荒谬的问题作出确切地答案,而面对人们那些追根问底的问题,他显得茫然无措,像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婴孩。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代达罗斯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于他而言,“是”与“不是”都不是真正的答案,他曾认了一个死刑犯当自己的父亲。

“……我也是。”

伊卡洛斯说着,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正处于一种怪异的状态,像是吃了致幻粉后所表现出来的怪异言语和行为,也像处于一个疯狂思考却得不出因果的梦境。

“别太认真,如果觉得自己现在在梦里,就别计较那些模糊不清的往日,”代达罗斯拉着他的手,将摇摇晃晃的伊卡洛斯从冷硬的地上拉起来,“别再坐着,让我们试试飞翔。”

他们背负上用腐木和融蜡粘着而成的翅膀,沿着空无一人的长路拼尽全力奔跑。

代达罗斯知道,这样一直跑下去,便会有一阵大风迎面而来一那是一阵足以将他们吹向天空的大风。

但伊卡洛斯不知道,他在看代达罗斯奔跑时,踏过枯委的鸢尾,抛下身后纵横的覆满薄冰的深流,向着什么都没有的远方,跟着代达罗斯的背影,迈开腿奔跑……

不知道为什么,跑着跑着,他忽然想放声大笑,就像代达罗斯所做的那样。

于是他恣意地笑出来,什么也不再想,一心一意地踩着代达罗斯的影子,向着太阳的方向狂奔、迁徒。

起风的时候,他们飞到天空中。

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很奇妙,就像鱼儿在冷水中无望的漂游。

他担忧起伊卡洛斯的安危,后者看上去很兴奋,像个初出茅庐不知天地的雏乌,操控着翅膀,腐木做成的褐色羽毛在气流间碰撞翕动。

代达罗斯知道自己应当死在这里。

但他忽然后悔了,他不该带着伊卡洛斯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他不受沾染,纯净而炽烈,他的生命已从遗忘中再次诞生,也许拥有着可以从头再来的机会。

直到风狠狠地灌进他的耳朵里,代达罗斯才彻底想明白这件事。

于是他没有按预想中那般于高空收起翅膀,也没有如希冀的那般来一场勇敢的坠落。

他飞到伊卡洛斯身边,看着伊卡洛斯的眼睛,小心地扇动羽翼:“一定不要飞到太高的地方,太阳炽热的光亮会使腐木灼烧,再大的风也无法承载没有羽毛的翅膀。”

可伊卡洛斯没有看他,金色的发丝如距离的光亮在风中飘荡,与太阳同色的眼眸倒映着燃烧的天穹。

伊卡洛斯忽然撞开他的肩膀,看魔一般向着太阳飞去———

他向填满双眼的太阳伸出双手,浑身沐浴着愈来愈炽烈的日光,直到翅羽上的封蜡在高温中融化、脱落,那些腐木做成的羽毛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与哭泣的蜡油一同化作锋利炙热的雨滴跌落。

伊卡洛斯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他似乎并不惊恐,只是睁大双眼和嘴唇,手臂伸直,双手仍高高地举着,十根手指都指向太阳的方向,泪水脱出他的眼睛,疯狂地向上飘飞,是孤零零地坠向天际的雨水。

代达罗斯懵在原处,他回过神来,想要去接住下坠的伊卡洛斯。

可他不能很好地控制翅膀跟随伊卡洛斯下坠的速度飞翔。

他眼眶发红,无意义地喊叫着向下俯冲。

他知道自己经历着什么,见证着什么,是一个生命的逝去,一个罪孽的滋生。

代达罗斯看见了伊卡洛斯,他就躺在伊利亚河水面上冻结的薄冰上,向外流溢的血液像一朵红色的小花,围绕着死去的花蕊绽开血红色的花瓣。

他死去了,就如此般。

伊利亚河发出破碎的低吟,薄冰上蔓开支离的裂痕,薄冰很快就破碎,伊卡洛斯的尸体终于沉入了伊利亚河冰冷的河水中。

混沌的雕塑从伊卡洛斯身上掉落,坠入漆深的河底,有湍急的水流带着遗躯去往远方。

直到战争结束,黑狗老死,无数个春秋过去,代达罗斯终其一生,也未能找到伊卡洛斯的尸体。

他死在春天到来的那一刻,水流湍急,破冰而去,他的血肉被鱼儿撕碎,他的骨头伴随着春的暖意永远地扎根在河底的淤泥里。

----



第 67 章


67-


“子爵,是时候用膳了。”


男人把最后一块面包屑扔出窗外,流浪的橘色小猫抬头看着他,叫了一声。


男人对着小猫缓缓地眨了下眼睛,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向着紧闭的木门走去,纯白色的鞋跟与大理石铺砌的地面碰撞,发出声声钝而短暂的声响。


这是男人最后的记忆,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很多人围在他身边,一双双满含泪水的眼睛,但却看不出那些悲哀后的眼睛有多么欣喜-


“埃德蒙,你终于醒了……”


这是一道沧桑低哑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看见了一个老者,蓝色的眼睛,粗而浅的金色眉毛,胡须茂密,露出一点浅红的唇色,他看不出老者的表情,一时之间就那样呆呆地望着老者。


“你不认识我了吗?”


“…"


“我是你的父亲。”


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眼睛有些慌乱地扫过众人,像是想快速地确认什么,想紧紧地抓住什么。


可他一无所获,只记住了“埃德蒙”这个名字。


一个女人站在他的床边,深红色的眼睛眯起来,埃德蒙被她的笑声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落在女人被涂成大红色的唇上。


“子爵,你不记得了吗?”女人俯下身,用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发顶,指尖微微翘起来,慢慢地勾过他的长发。


“你喝了一杯甜咖啡,”女人的话语轻飘飘地落进埃德蒙的耳朵里,他皱起眉,动了下舌头,舌尖却是苦的。


“毒是甜的哦。”


埃德蒙转过头躲开女人的手,玛格丽特神色一凛,用力捏着他的下颌,两根手指嵌在他的脸上。


“处死,全部处死!”


玛格丽特笑起来,她从床边走向门外,聚在床边的人群为她让出一条通路,啜泣声停下,无人阻拦的士兵闯进来,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老者平静地注视着他,士兵的长剑从鞘中抽出,反射着温暖的日光,尖利的刃尖抵在他的脖子上。


那些光亮没有一丝空余的路程,它们只闪过一瞬,那老者便被长剑贯穿了脖颈。深红色的血液沿着他的胡须向下哗啦啦地流淌,像哭泣的老树根,凝聚在泥土中的水珠沿着细长杂乱的根系一颗一颗地掉进地狱里。


埃德蒙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却并未有人将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他的尸体被所有人带出去,像死去的猎物被蚁群带走。


“公爵,您现在需要休息。”


医师让他闭上眼睛,可是他的眼睛里都是那老者平静的注视,他看着地上的血液,闭不上眼睛。


“我该怎样才能闭上眼睛呢?”


他真挚地询问医师,那医师却不再说话,面容愈发模糊不清,扭曲的脸上全是从太阳里掉下来的光亮,埃德蒙发出微弱的疑惑声,喉咙里忽然有些发堵,他微微皱起眉,歪着头呕出一口血,脸颊边的床褥被浸湿,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晦暗。


“海德林·斯图亚特已经死了。”


埃德蒙听见那医师的声音,他感到强烈的不安,疯狂地想要记起什么,这让他快要抓狂。


“埃德蒙·斯图亚特-”


“你要听话,女王说,你最好是一个废人。”


他闭上眼睛,听见窗外那些掠过的风声,周遭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个溺水的人,吐息微不可查,话语声沉入海浪,一切都被吞入空荡而幽寂的水色深渊。


他睁着眼睛,也像闭上眼睛。一个闭上眼睛的人所要迎接的,不是睡觉,就是死亡。


埃德蒙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他撑着床褥坐起来,慢慢向后靠过去,让头颅碰在冷硬的厚墙上,他感知到自己腹部的疼痛,慢慢地探手去摸,摸到一手湿热的液体。


“啊……啊……”寂静的冰冷与拥附手心的温热让他如获冰天雪地中残烛的炙烤,他感知到死亡的气息,无人的白日于他而言犹寂如暗夜。


一个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来,像是浪花平静着跌落的翻涌,像是初春时残冰消融的水声:“你想要一双眼睛吗?”


“……一双眼睛?”埃德蒙并没能反应过来,头脑中浮现出的第一句话是一个傻子一般的自我发问一我要一双眼睛做什么?


“我要一双眼睛做什么?”


他向那个声音发问,全然不知自己的头颅朝着与对话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有很多眼睛。”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我要借给你一双眼睛。”


埃德蒙听着那自顾自继续下去的言语,他抬起一只手,动作很慢,哪怕他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的手一定就在他的眼睛前面,他用力抬起眼皮,深切地感受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埃德蒙轻轻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他很久没喝水了,他的身体很渴,但他却没有对水的渴望,“我一点儿也不好奇你是谁。”


“可我做的梦却又像现实。”


“一个梦里的女人,我只记得她的影子,我死在梦里,她站在角落里,只有她为我哭泣。”


那个声音也许在听着他说,埃德蒙想着,也许他已经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天使如阳光照进来,也许会像影子一样无声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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