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悄悄侧目。 他们最厉害的海底小战士此时身穿斗篷头戴兜帽,看上去如同洋娃娃,说出的话仿佛小变\态。下午那朵在海中沉睡的花仿佛不是他本人,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 屠渊轻轻地笑了。 他的小鱼和波塞冬很像[2]。 “为什么?”队伍里只有石棋不怕沧余,问, “你和德赛尔岛上的人有仇吗?” 沧余认真地点点头,说: “有的。” “哦。”石棋抿了抿嘴,说, “你不要难过哦!” 沧余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没有难过,他只是无法忘记。 “冥王,蓝刺,”走在最前的士兵低声说, “这里有人。” 他们几乎已经翻越整座小岛,来到了另一侧岸边的建筑。那里有灯光,院子里人影晃动,大概是人在巡逻。风车沿着水坝整齐竖立,不停转动着,噩梦似的暗影憧憧。 “他们竟然有电,”士兵说, “那我们可以叫大家上岸,还可以在这里修复钢牙号上的系统。” 然而沧余转过脸,用白俏的指尖抵住双唇,说: “嘘……” “我会和蓝刺,圆灵对建筑进行查看。”屠渊帮助沧余脱下斗篷,说, “一旦和对方发生正面冲突,我会鸣枪。你们退回钢牙号,让蓝小姐立即离开。” 圆灵是石棋的代号,他在夜间的视力尤为敏锐,引领沧余和屠渊,顺利靠近建筑。他们利用阴影,来到拐角。 “墙壁很厚,大门是打开的,”石棋迅速看过去,轻声汇报说, “门边有字,但是我看不懂。” 沧余从石棋肩膀上探出脑袋,他看清了那个名字,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小鱼,”屠渊不会放过沧余的任何情绪变化,他轻轻扳过沧余的脸,说, “不喜欢就别看了。” 沧余摇了摇头,说: “我要……”他调整片刻, “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石棋问: “那行字写的什么?” 沧余看了看石棋,又看向屠渊。他沉默片刻,说: “Thalasire valinthome,深海审判场。” “审判?”石棋皱眉, “谁对谁的审判?” 海风急切地刮过,沧余稍微缩了下肩膀,第一次感觉到冷。下一秒屠渊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温柔地摩挲了两下。 屠渊指向另一侧的窗口,里面的人没有拉上那里的窗帘。三个人就从这里窥视进去,然后沧余和石棋一动不动,屠渊一手一个,把他们都按了下来。 不过石棋得自己蹲身,沧余已经进了屠渊的怀抱。 “小鱼,”屠渊的额发有些挡眼,但是他目光明亮温柔,对沧余低声说, “小鱼,看着我。” 沧余怔怔地望向他。 “这里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把它想成一种惩罚,就会好受的。”屠渊声音低沉,他俯身和沧余额头相触,说: “不要那样想,小鱼,我不要你那样想。” 沧余呼吸急促,他陷在漩涡里,大海般的眼睛里风暴不停。更糟糕是的,一声刺人耳膜的尖叫从建筑里传出,令人生怵,带着极致的痛苦,听上去足以撕裂喊叫者的声带,窗上的菱形玻璃都在一并癫狂地颤动。沧余猛地低下头,屠渊立刻捂住了他的耳朵。 但是沉睡的意识已经被唤醒了,沧余猛地推开屠渊,趴身干呕起来。 窗户那边是一间实验室。 人鱼的实验室。 在强力的白炽灯下,人类实验品仿佛沉沦在海中的颗粒,根本无力挣扎。他们身上连接着数根管线,各种复杂的仪器闪动亮光,滴声作响。沧余看过去的时候,有人被堵住了嘴,正躺在铁台上。两条化出双腿,赤\\裸着上半身的人鱼正拿刀割开他肋骨处的肌肉。 人鱼取下他腹部一整片完成的皮肤,小心而满足地铺在一旁。 “可以献给王,”其中一条人鱼说, “当作王新的画布。” 而角落里蜷缩着一对年纪不大的人类男女,在几名人鱼的命令下哭泣着开始性\\行\\为。然后人鱼们在他们面前脱光了衣服,舒展开双腿,对他们分别施\\暴。 这里是刀俎实验室和狂梦欢场的结合,科学的残忍和原始的野蛮同时上演,只不过被囚\禁和虐\待的对象换成了人类。德赛尔岛正上演着深海对于人类的审判,判处极刑,没有转寰的余地。 里面的人类在尖叫,沧余听到了,他想起医疗椅上尖叫的自己。他伸手去挠心口,那里的刀疤和纹身都在发痒。 但是屠渊吻住了他,也稳住了他。沧余逐渐只能听见屠渊的呼吸,以及他们唇间的水声,屠渊强势地介入他的痛苦,高调地对沧余的过去宣布——这条小鱼现在是我的。 这个男人很厉害。 沧余松开揪着屠渊肩章的手,从回忆的浪潮里爬出来,浑身是汗。他仓促地喘着息,说: “走吧……回去再……” “我明白。”屠渊说。 他们的眼睛里倒映着彼此,沧余看着屠渊瞳中的自己,镇定了很多。 “我会弄清楚,”沧余低声说, “这个世界不会一直这样的。” 他们悄声离开,在外围的石堆里找到了关押人类的山洞,屠渊给出手势,石棋果断出击,抓出了最靠近洞口的一个人。 这人已经不年轻了,手脚上都铐着铁链,只穿着一条短裤,瘦得皮包骨。他大概是以为是人鱼来抓人,根本不敢挣扎,嘴里念着求饶的话。 然而他看到陌生的面孔,张嘴要喊。 “安静,”石棋直接把手枪堵进他嘴里,说, “否则杀了你。” “我们是人类,”屠渊说, “回答问题,我们救你出去。” 这人忙不迭地点头,说自己是岛民,但要求他们先带他离开这个基地,才肯吐露更多。他紧紧抓着石棋,眼珠无力地转动。沧余蹲在一边,裹着屠渊的外套,一直没有露出脸,也没有说话。 *** 钢牙号上灯光全熄,只剩石棋在船长室举着一个小电筒。那个岛民还在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看上去要炸了。 “我说,你已经吃了一碗燕麦粥,两只鸡,四条面包了。”金帆实在忍不住了,说, “人的确只有一张嘴,但是请你在进食的同时,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信息,好吗?” “请你有一些同情心,”艾萨克说, “他已经饿坏了。” “你看,永远是这样,”金蛭川不忘讽刺, “这个牧师还以为自己是圣母玛丽亚呢!” 岛民噎得直打嗝,蓝允涟递了水给他,他脖子一伸一伸的,把最后一口吞下去了。 他还没开口,浑浊的泪先掉了下来。 “德赛尔岛是个诅咒,”他哭着说, “我们咎由自取。” 半个世纪之前,福彻尔大陆的元首姓鹿。鹿家作风温和,信仰艺术,将大量资金投入教育,缺乏对经济,科学以及军事的关注。他们没有强硬的手段,很快被屠蓝两家推翻。 自从屠建涛成为元首,科技发展的速度就以指数增加。政府并不在乎是不是人人都适应信息时代,导致部分民众不仅没有从各种新科技中获利,反而被迫在社会边缘生活。 “我家就是这样,和很多其他人一起,缩在阴沟里,被新时代遗忘。”岛民说, “但是上天派了神使来拯救我们。” 贫民眼中的神使名叫竺然,是一位哲学家。他反对过度开发,也反对海洋污染,但是没有人在乎他的声音。于是他带领被边缘化的人们离开大陆,乘船出海,来到了德赛尔。 “那个时候,这里没有任何人,我们如同迷失的羔羊,逃离了大陆的尘嚣,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纯净的避风港。我们尝试自给自足,回归简朴,但是彻底没有了科技,日子也不好过。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然后……是人鱼帮助了我们。” 电筒的光束照出飘荡空出的尘埃,岛民盯着它,仿佛能看到曾经的灿烂时光。 “第一次见到他们,人的身体和鱼的尾巴,我们的震惊难以言表。可其实人鱼……曾经的人鱼,是古老而美好的生灵,拥有令人惊叹的文明和智慧。他们等级森严,但拥有远超人类的音乐和思想。”他似乎面带笑意,说, “他们成为了我们的导师,教我们渔猎,种植,和海洋共生。” “可是,我们亲手把那样的美好毁掉了。” “这世界建立在贪欲之上,我们……对,就是我们,不再满足于岛上的生活。我们遥望大陆,心生嫉妒,我们摆不脱物质欲望,我们想要,我们很想要发财。我们忘不掉米拉克里那些有钱人,谁不希望纸醉金迷呢……” 岛民自嘲地笑。 “我们盯上了人鱼。” 陆地上“吃下人鱼肉可获得永生”的传说一直存在,于是德赛尔岛上的人开始捕捉人鱼。他们用鱼叉把一条人鱼捉上岸,竺然试图阻拦,却被意外推入海中。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竺然自己就是人鱼。”岛民笑着哭泣, “我们杀死的第一条人鱼,就是当初带我们上岛的竺然。” 这个拯救了无数人类的生灵,成为了人类贪欲的第一个牺牲品。 — [1]:这篇文里所有的这种从英文音译过来的地点名(比如德赛尔,福彻尔等等)都是一些有含义的英文单词的音译。大家愿意的话,可以留心一下OvO [2]:希腊神话里的波塞冬就很喜怒无常,脾气坏,易发怒。他高兴的时候很好合作,但心情不好时,他就变得极其破坏性,用他的三叉戟引发地震,洪水和海啸,这些灾难会导致大量的船只失事和溺水死亡。 感谢观阅!
第43章 回家 “我们杀死了竺然,把他的身体卖回了陆地。”岛民说, “那是大约十六年前的事了,也是我们彻底放下良知,无所束缚地猎杀人鱼的开端。” 屠渊记得竺然。 作为被第一条被送上陆地的人鱼,竺然被德赛尔岛卖给了福彻尔政府。那是一条外形素雅的人鱼,淡褐色的长发,浅青色的鱼尾,俊逸温润的面孔。 就算是已经死亡,他双眼紧闭的样子也像是正在安眠。 竺然被送进宫殿,放在大厅中央给政要们观赏。然后他被送入厨房,身体的各个部分都被以各种手法烹饪,送给元首屠建涛品尝。 那一晚,宫殿里举行了盛大的晚宴,酒杯举起来,庆祝人类的贪婪和残忍又一次突破底线。那一晚,竺然的尸骨被挂在钟楼,展示给米拉克城。那一晚,少年屠渊尾随身穿婚纱的母亲,慢步而上。 他目睹母亲紧紧地抱住竺然的尸体,迎着明月和春风,在午夜的钟声里,从尖塔一跃而下。 屠渊终于意识到,在母亲时常给他讲的故事里,那位哲学系的竺教授是谁。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母亲有一串永远不摘的珍珠手链,他明白很多情人们难以坚守到白头。 竺然和蓝千溪彼此相爱,但是他们不敢跨过种族的鸿沟,也无法让蓝千溪抛弃家族的责任。那一晚,屠渊发誓,如果他未来也爱上一个人,或者一条鱼,他不会像竺然或者母亲一样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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