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迈出一两步,就得歇上几分钟,直到肚子里不断下坠的重物感有所减缓,才能继续行动。 走着走着,体力直逼临界点,付乘凛眼前一花,终究没能扛住,直接痛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付乘凛已经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你那些器械,不像是临时凑齐的。” 看着曲颂丘手中接连出现的医疗器戒,从持针器、直钳、弯钳到缝合线,密密麻麻的解剖专用器械,付乘凛一阵头晕目眩。 “为了确保这场手术的顺利进行,多花一些时间做准备是应该的。” 曲颂丘极具探究欲的目光落向那人腹部,语气克制而冷静。 “虽然我同意让你帮我把里面的孩子取出来,但我可没同意你在我身上做别的实验,你也别想动其他的歪心思。” 付乘凛强忍着挫骨拆筋般的痛楚,一把抓住曲颂丘正准备注射麻醉剂的手,眼神狠厉地说道。 “你放心,我的职业素养,还不至于让我沦落到趁人之危的境地。更何况……我只是曼巴号的一名小医生,在不确定其他同伙的安危下,总不能冒然得罪联邦的前上将。” 付乘凛墨色的瞳孔骤然紧缩:“你……知道我的身份?” “六年前,我在公主的晚宴上,有幸见过上将一面。” 曲颂丘一向刻板漠然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对过去的追忆。 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即便眼前的上将已经蜕去少年的朝气,但那副与年轻时相差无几的眉宇,他只稍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居然见过我……” 霎时间腹部空前剧烈的绞痛,猛的将付乘凛拖回现实,疼痛让他再也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曲颂丘出现在公主宴会上的原因。 “我先为你注射局部麻醉剂。” 曲颂丘的话音刚落,前一刻还紧紧钳制住他行动的手,顿时卸了力气,垂落在金属台边缘上。 “取出来了吗?” 感受到身体截然一轻,付乘凛眼神空茫地盯着天花板,估摸着剖腹取子的最后环节应当走完了。 麻醉剂短暂麻痹了他对疼痛的感知,却无法根治他内心的惶惶不安。 他既暗藏期待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却又抗拒接受出来的是一只异形小怪物。 尽管他这几个月已然说服自己接受了它的存在,可更多的时候何尝没有逃避它身上的另一部分基因。 “取出来了,只是……” 曲颂丘盯着白色手套上圆润光滑的卵状物,欲言又止。 他在思索着该怎么称呼眼前的婴儿,又或者说一只其他种族的混血? 它的卵壳呈浅蓝色半透明状,看似脆弱不堪,却有着晶体般坚不可摧的质感,卵壳的内壁黏附着一条条肉乎乎的触须。 一小半张与寻常婴儿极为相似的脸庞,在层层盘绕的触须中间依稀可见。 “是人类,还是……一只小怪物?” 付乘凛双目紧闭,拳头猝然收紧,而后又无力地松开。 “是一枚蛋。” 曲颂丘在缝合好的伤口上涂抹了一层速效复原液,而后将那枚散发着余温的蛋垫在柔软的棉布上,放到了付乘凛触手可及的位置。 “哈哈哈……就知道……会这样。” 付乘凛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堪,他把手臂搭在眼睛上方,低低地苦笑着,笑声里半是基因落败的无奈,半是受人摆布的不甘。 术后的疲累感终成击垮意识的最后一根稻草,席卷而来的困倦让他彻底陷入了昏睡。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落在那枚有着一半人类基因的卵状物身上。 “好好休息。” 确认过付乘凛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曲颂丘默默地阖上了金属舱门。 舱室内的灯光,倏地昏暗下来。 斯普兰所在星系一隅。 一道银色流光划过浩瀚星河,在绚烂的星体间漫无目的地穿梭。 自西罗卡的飞船从塞纳星所在星系隐匿踪迹后,埃蒙布莱奥托也紧跟其后离开了塞纳星。 这二十五天的时间里,他接连跨越三个星系,先后摆脱了皇家舰队的几条尾巴,却依旧没有追踪到那艘黑色飞船的降落方位。 “阿瑞斯,休息时间结束,准备前往下一个星域。” 埃蒙布莱奥托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星体,思绪越发紊乱。 “尊敬的陛下,没有具体定位的盲目寻找,无异于一场慢性自杀。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 饱受摧残的阿瑞斯,犹豫了半晌,终于决定引用主脑中储存的一些名人名言,给眼前这位任性上司补补课,委婉表达它对“星海捞人”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 若是条件允许,它更希望眼前的上司能对它有个清晰的认知! “阿瑞斯”是战斗型机甲,在战场上发光发热、享受后辈们的目光洗礼才是它的价值所在! 而不是沦为一个“保姆型机甲”,皇帝陛下的日常琐事一一包揽,战斗的时候却派不上用场…… “阿瑞斯,乘凛就是我余生的意义。没有他,对我来说才是一场慢性自杀。” 埃蒙布莱奥托不耐地打断阿瑞斯的哲学讲堂,将自己的满腔思念诉之于口。 那张比世间珍宝更加瑰丽的脸上红晕蔓延,金色的瞳孔闪烁着迷离星光,隐隐透出一股深不可测的狂热。 “陛下,作为您忠诚的助理,我不得不诚挚提醒您,您疑似患上了一种名为‘恋爱脑’的病症。” 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在狭窄的单人驾驶舱内清晰可闻。 “滋——” 白色屏幕上,刚弹出一半的诊断报告,瞬间被一簇浅金色的触须横空切断。 就在这时,来自种族亲子之间、饱含精神力的一声呼唤,从渺远的星系发出,像一支开弓的箭矢,越过茫茫人海,越过山峦叠嶂,越过广袤星群,最终没入埃蒙布莱奥托的耳畔。 “阿瑞斯,听吾指令!即刻启程前往狼狩座α!” 那只流着他一半种族基因的幼崽,此刻已经脱离母体,即将孵化面世。
第二十五章 新生 “啪嗒——” 一小块颇有份量的半透明状外壳,应声落地。 紧接着,一只绵软有力的小爪从里面探出,扒拉在缺口边缘,更多的碎块沿着卵壳的裂隙掉落在软垫上,逐渐露出内里的生物全貌。 祂的上半身与人类的婴儿极为相似,娇嫩的身躯体白里透红,一头黑色胎毛还沾着不少壳里的胎液,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肉嘟嘟的小脸,如同剥了皮的熟鸡蛋一般吹弹可破。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更是分毫不差地继承了塞纳星皇帝的瞳色,此刻正滴溜溜地观察着周围新奇的世界。 与天真懵懂的上半身有着极大反差的是,在祂的下半身盘绕着十五条、比祂的胳膊更要粗壮几分的触须,灰蓝色的触须外部覆着细密的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浅浅的光泽。 它们尽情地挥舞着,所到之处无一不被烙下几道焦黑的刮痕,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与生俱来的破坏力。 不一会儿,祂身下大大小小的卵壳碎块,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细碎莹光,四散飞逸起来,而后又被数条灵活的触须全盘吸收,成为祂身体里的养分。 “怪物……走开……” 循着断断续续的梦呓,一双湿漉漉的大眼,满怀希翼地看着床上的付乘凛。 遗憾的是,祂呆在软垫上乖乖地等了好久,想象中的抚摸依然没有到来。 祂没有因此灰心,于是主动靠近付乘凛垂放在身侧的右手,将心目中最满意的一条触须轻轻放在散发着阵阵暖意的手背上。 一股黏腻腻的湿意从天而降,从手背直抵昏昏沉沉的大脑,犹被困在重重梦魇里的付乘凛,条件反射地将其识别为一条三指宽的蛞蝓,浑身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而后毫不留情地挥开了吸附在手上的不明物体。 被甩掉触须的幼崽一懵。 祂不理解爹爹为什么拒绝祂的亲近,豆大的泪珠瞬间夺眶而出,哗啦啦地滴落在失落得快要蔫掉的触须上。 打了个哭嗝后,祂不甘心就这么气馁,怀揣着满满的期待,紧接着把第二条触须放在付乘凛的手背上。 结果出乎祂的意料,第二条触须才刚贴上去,那只宽厚的大手猛的抖了抖,很快便将祂心目中第二满意的触须弹飞了! “嘤~”幼小的心灵接连受挫,幼崽也绷不住了,垂头丧气地趴在付乘凛的手边。 祂从未见过这么难哄的大人,虽然祂只哄过付乘凛这么一个爹爹…… 柔软的脑袋不可避免地挨着付乘凛的指尖,却并没有遭到前几次那般避之不及的待遇,那只骨节修长的手只轻微地动了一下。 有了新发现的幼崽,眼底的光芒愈发闪亮,很快便想起了脱离母体之前,曾在付乘凛脑海中见识过的人类幼崽。 那是另一种幼崽,他们身上的两条“触须”只能支撑身体行走,即不能随意缩短变长,也不及祂的触须强大有力,可是大人们在看到他们的时候,脸上就会浮现温暖的笑容。 既然爹爹不喜欢祂身上这些漂亮的触须,祂可以变成爹爹喜欢的样子! 自我开导一番的幼崽,依依不舍地摸了摸身上的触须。 似是屈从于主体的意志,十几条初生的触须开始相互纠缠粘合,逐渐缩短蜕变成两条软绵绵的小短腿。 因着血液里的另一半人类基因发挥了作用,即便祂年岁有限,却也十分顺利地拟化出了塞纳星人的第二形态——人类形态。 失去触须的支撑,祂的身体瞬间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一头栽倒在付乘凛的肚子上。 近距离感受着一起一伏、轻缓有序的心跳声,祂仿佛又回到了孕育在母体里的时光。 很快,祂便将几分钟前中断的亲子交流仪式忘了个精光,懒洋洋地趴在付乘凛身上,进入了梦乡。 猝不及防被重物砸了个正着,付乘凛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摸向已经结痂的伤口,却意外摸到一小坨软乎乎的独属于婴孩的躯体。 “你是人类?你竟然是人类?!” 小小的身躯还没长出骨头,异常的绵软,付乘凛小心捧起“不请自来”的小家伙,满眼愕然。 眼前白白净净的小家伙,从头到脚,几乎与正常的人类婴孩无异。 借着舱室外的光线,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一会儿抬起祂的手,一会儿摸过祂短短的毛发,不肯放过对方身上任何一点异样的细节。前前后后检查了四五遍,如愿以偿地没有看到与塞纳星皇帝怪物形态雷同的触手。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惊喜将他淹没。 躺在手心里的幼崽,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祂半睁着眼看着付乘凛的脸,亲昵地蹭了蹭贴在颊边的指尖。 对上那双金光熠熠的瞳眸,付乘凛僵了一瞬,抱着孤注一掷的决然,神情紧张地问道,“你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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