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霄眸色愈深,隐约猜到是外界有人动了手脚,想将他们二人置于死地。 “这可怎么办?”松晏愁眉不展,“我听说梦境会将人搅得粉身碎骨,那也太丑了。” 沈万霄无暇回答,捏诀带着他避开头顶滚落的碎石。 长剑斩幽魂,腥臭的血液溅了松晏满身。他抓紧沈万霄,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死在这儿。” 沈万霄垂眸,片刻后将松晏往身后一送:“自己抓紧。” “什么?”松晏发怔。感到沈万霄松开手,他急忙手脚并用地抓住沈万霄,趴到他背上,一双尖利的狐狸爪子勾进价值不菲的衣裳,但此时两人都无暇顾及。 沈万霄举剑,疾风灌满他的袖袍。 松晏眯着眼蹭开被风攥着胡乱往狐狸脸上抽打的长发,看清楚破碎的大地上那道偌大的金色符咒时忍不住大惊失色:“五行镇魔咒——你不要命了!?” 他的话很快就被呼啸而过的风吞噬。 沈万霄似是未听见,执意划开手掌,顺着剑刃滑下的鲜血一滴接一滴落入符咒之中,眨眼间九天业火冲天而起,火光大盛。 地动山摇,万鬼齐哭。 “沈万霄!”天旋地转间,松晏抓不住他。 围绕身旁的池水宛如利刃,一点点将松晏皮肉割开,温热的鲜血自伤口涌出,弄脏他雪白的毛发。 疼...... 他哼唧着说不出话,细密的钝痛有如凌迟,切割着他仅剩不多的神智。 下一瞬,失重的身体忽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迷迷瞪瞪地抬头去看,却只看清一道锋利的下颔线。 “不会。” 松晏呜咽一声。他本就有病在身,魂魄不稳,现下受万刃剜肤之痛,魂魄几欲离体,只好有气无力喊了一句“沈万霄”,随后十分迟钝地意识到那句“不会”是在答他先前的话。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间看见一枚青绿的玉佩飘浮在半空中,四处飞扬的尘埃碎屑纷纷绕道而行。
第8章 龙息 “呃咳咳咳——” 松晏自呛咳中辗转而醒,他茫然地环视四周,只见周遭夜雾深重难以辩物。他琢磨片刻,回想起方才种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地不属梦境之中。 因清醒以来便没看见沈万霄,松晏心下难免担忧,于是沙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可苍茫大雾中只有潮湿的余音一阵接一阵响起,并无人应答。 “沈万霄!” “沈万霄——” …… 他不放弃,顾不上五脏六腑灼烧的疼,反复呼喊着。浓重的雾气爬到身上黏糊糊的,格外难受。 久未有动静,松晏未免有些泄气,心想:他不会是死了吧? 那五行镇魔咒,本就是以身饲魔的恶咒。此咒虽有滔天之力能镇梦境中数万幽魂邪魔,但施咒者借五行之力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即便不死也要丢半条命,是世人避之不及的恶咒。 先是缚魔令,后是五行镇魔咒,亏得他还是个神仙,使的却全是些穷凶恶极的法术……就他这样,即便是找到了九尾狐,迟早也要将人吓跑。 思及此,他不禁摇头叹气,拖着满身的皮肉伤一刻也不敢多耽搁,仔细分辨着血味去找这个罪神。 兀的,旁侧的草木窸窣。松晏警惕起来,放轻步子往那边去。 嗅到浓雾中掺着的浅淡似无的血味,松晏微微一愣,连忙循着血味找去,终于在一个小土坡后面的河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人—— 沈万霄半倚在河岸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大半身子浸在冰凉的河水中,但就连领口都湿嗒嗒的,已然被血浸透。 见状,松晏急忙上前,咬着他的衣领,使出十成的力气才终于将他从水里拽出来。 “沈万霄?”他喘着粗气拍拍沈万霄的脸,呼吸间裹挟着裂骨般的疼痛。 而沈万霄一动不动,似乎是昏死过去。 松晏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收好指甲,用爪子抹去他脸上的血污泥垢,复又用力拍拍他的脸颊:“沈万霄,你怎么样?” 沈万霄依旧不应。 “你怎么比我还脆弱?我都醒了,你还睡着。”松晏微微叹气,趴倒在他身边,原先滑润光亮的皮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缕一缕地被血粘在一起,邋遢至极。 无人应答,松晏只好扭头环视四周,入目尽是一片白惨惨的雾气,雾中树木干枯焦黑,四下不见生灵。 “诶,你说,”他收回视线,艰难地喘了口气,喃喃自语,“你遇到我是不是特别倒霉?遇上红白撞煞也就罢了,躲进梦境竟还能遇到梦境坍塌……” 长命锁带人入梦,所去梦境不论喜悲,往往找到缘结所在便能安然无恙地脱身。 但偶尔,梦境也会在找到缘结之前崩塌,将梦中万物埋葬。 话虽如此,此番他们二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没有缺胳膊少腿已是一大幸事。松晏不敢奢求太多。 双眼倏然刺痛,松晏忍不住闭眼,眼前乍然出现一个人影—— 这个人提着青灯,身后满地彼岸花怒放,万鬼俯首。他高高在上,以至于松晏瞧不清他的模样。 “你是谁?” “我来渡你。” 这副景象,松晏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师父说这是他的心障,是有缘无分的憾事,所以即便走过忘川,喝下孟婆汤,也难以彻底忘却,生生世世都要纠缠。 他猝然睁眼,心道不好,这雾气并非寻常白雾,而是落山雾。 相传落山雾是姑获鸟身死所化,能让万木枯死,百花凋零,亦能让人见心障。 有人杀了姑获鸟。 先前他以为梦境崩塌是因为运气不佳才遇上的,然而此时看来,却有另一种可能——梦境主人受伤将死。 先是打伤无烟子,借此摧毁梦境想让他与沈万霄两人魂飞魄散,之后又觉不够稳妥,故而杀死姑获鸟用落山雾封死这片山林不让他们走出去……这人心思竟这般歹毒。 松晏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他居骆山,师父未升神阶时看管得紧,以至于他从未下过山,自然也不会有机会与人结仇。 看样子,此人是冲着如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这个人来的。 松晏扭头看向沈万霄,狐狸尾巴缠上他的胳膊,长叹一气道:“看来不是我让你倒霉的,是有人要取你的命。” 目光不经意间从他颈间那颗红色小痣上扫过,松晏灵光一闪。 沈万霄是罪神,身上应该有缚神链。 既然如此,他只需找到缚神链,就能牵制住沈万霄。这样一来,便再不用白搭五万两进去。 松晏思量再三,权衡之下竭力化作人形。但由于体力不支,他无力起身,斟酌片刻索性趴在沈万霄身上,独有一双手不安分地在沈万霄身上摸来摸去。 “奇怪,”他眉头轻皱,手顺着沈万霄腰腹摸索一圈,却并未触到任何类似于链子的东西,“怎么会没有?” 手腕骤疼,他仓促抬头,这才见沈万霄已经清醒,正皱着眉沙哑着声音问:“做什么?” 松晏讪讪发笑,想抽回手沈万霄却抓得极紧。几番挣扎未果,他只好放弃:“不做什么,看看你还活着没。” “起来。”沈万霄松开手,声音格外冷淡。 松晏不动,所剩无几的力气早已在挣扎间耗尽,偏偏不愿意示弱,无赖道:“你待会儿起来不行么?我就趴一会儿。” 识海倏然发晕,他倒抽一口凉气,后背被布满细碎石子的泥地硌得生疼。 沈万霄兀自起身,冷漠地瞥一眼仰躺地上轻声嘶气的人,而后环视四周,语气格外平淡,仿佛刚才二话不说将人掀翻的人不是他:“落山雾不算浓郁,杀姑获鸟的人应该还未走远。” “哦,”松晏有气无力地应声,勉强朝他抬起胳膊,“你拉我一把,我真的没力气了。” 沈万霄望着他伸出来的手,目光微顿——丝丝缕缕的淡青色光芒缠绕在他手腕上,像是另一串长生莲子珠。 “诶,你别那么小气成不成?我不就是趁你昏迷摸了你几把, 你怎么连扶我一下都不愿意。”松晏瞪他,心道难怪这人是个罪神,天底下哪有神如他这般冷血的? 沈万霄置若罔闻。他微微抿唇,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丝丝缕缕的青光。 松晏等了片刻,见他确实没有要拉自己起身的意思,晃晃手掌撑着地想自己起来,嘀嘀咕咕地小声骂他:“小气鬼、小气鬼,小气——” 没等他骂完,手腕再一次被攥住。 沈万霄单膝跪地,抓着他胳膊的手格外用力,他几乎能感到手骨有些错位,于是忍不住蹙紧眉头问:“你干什么?” “你体内怎么会有龙息?”沈万霄盯着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映出他眼底的水光后,手掌稍微松开一些。 松晏别开脸,不想让他看见泛红的眼眶:“什么龙息,我没听说过。” “你......”沈万霄话音顿住,心口骤然剧痛难忍,他眉头紧蹙,脸色转瞬间变得苍白。 “你先把手放开。”松晏扭头,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他便忽然直直倒下。 ......重! 松晏险些没喘上气。沈万霄个高体沉,几乎将他完全拢在身下。 良久,松晏才缓过劲儿,推着他的肩膀想像刚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将他掀翻在地,却没成功。 “你起来!”挫败之下,松晏不由抬脚踹他,脸色憋得通红。 昏迷的人无所回应。 “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说晕就晕,说醒就醒!”松晏愤愤地伸手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掌心摸到的温度滚烫。 他微微愣住,复又将手掌贴到沈万霄脸上,这才意识到他浑身烧得滚烫,不禁焦急喊道:“沈万霄!” 沈万霄不应,颈间漫上血红的裂纹,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 周围的落山雾越来越浓,将天上一弯残月挡住,山间无半点光亮。 松晏将手凑到唇边,手腕上的长生莲子珠抵上唇瓣,微微泛着凉意。 沈万霄虽是罪神,与天同岁,不死不灭。但万一负伤陷入梦魇,没个百年千年只怕是无法清醒。 松晏犹豫片刻,抬唇将长生莲子珠咬住。 无论如何,梦境崩塌时沈万霄都救了他一命。此时出手相助,正好还了这份恩情。 他扯咬着珠子,但那条穿珠子的红线仿佛有自我意识,牢牢攀附在他手上,他越用力,绳子缠的越紧,很快就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血痕。 “怎么这么紧?”松晏牙缝里挤出些许气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从上面扯下一颗珠子。 余下的长生莲子珠归复原位,系着珠子的红绳断口处自行相接。 松晏含着长生莲珠不敢喘气,偏头凑近沈万霄,舌尖抵住珠子往前一推,将它送入沈万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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