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与观御相视一眼,随后持着长弓的手慢慢放下。 玉佛搓搓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问:“殿下,刚才没伤着吧?我眼神不好,刚没认出来您。” “无碍。”观御飞身至涟绛身边,见他毫发无伤后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些许。 涟绛抿唇,打量着玉佛心想他果真和传闻里一模一样,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武痴”,平生最崇拜观御。 玉佛先前在询春手下做事,后来询春拒婚,玄柳遣散他手底下的人,玉佛这才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他勇猛好战,逢人便斗法,而最后无论输赢,他都会滔滔不绝地给对手讲自己一路上听到的轶事趣闻,故而世人戏称他为“八虎”,既八婆,又莽撞。 他游历四方多年,如今在此处现身,绝不会是偶然。 涟绛神色凝重,果不其然,玉佛身后一众天神从天而降。 他们瞧见观御时脸上的神情讶异而欣喜,目光再转,望见涟绛,他们顿时垮起脸,个个努目撑眉:“你这魔头竟然还敢出现!” 涟绛默不作声,观御却冷目道:“魔骨已经被封印,他不是邪魔。” 闻言,众神面面相觑。 他们又怎会不知魔骨已被封印?只不过封印迟早有解开的一天。在他们眼中,涟绛活着,便是邪魔活着。 但今日玄柳下令说太子功德深厚,天道慈悲,允他回世,命诸神相迎,这合该是件大喜的事,是以除了虎头虎脑不长眼睛的,无人会在今日与观御闹得不愉快,更不会当着观御的面对涟绛动手。 他们勉强挤出笑容,应和着观御的话。 观御草草扫视他们一眼,心底的厌恶愈加深重。 万年前的天神,一心为民,明辨是非,甚至愿以身死换天下太平;而如今的天神,自私自利,黑白不分,早已将伏羲斩分三界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麻木如傀儡,只知阿谀奉承,听命行事。 他漆黑的眸子里平添几分杀意,目光寒冷如冰。 在承妄剑应召而来之前,涟绛轻拍他的手背,朝他微微摇头。 他目光微垂,准确无误地抓住涟绛的手,眸中暗涌的波涛缓缓停息。 “兄长,”对面询春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下难免叹息,但他未曾表露出来,眉眼间始终携着清浅的笑意,“小公子,好久不见。” 涟绛抬眸望向他,从天河一战后他便没与询春接触过,确是好久不见。 还有楼弃舞,虽然春似旧说他被关入寒潭,但这么些年来涟绛四处打听,都未探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好久不见。”涟绛将目光移向他手里捧着的那盏灯,心下微惊。 当初他与春似旧夺了琉璃灯与素姻尸身,带回幽冥界后特意设下结界,此间除却他与春似旧,应是无人能将它们完好如初的带出幽冥界。 他敛目略加思索,心念一转又觉不对——能打开结界的人,还有楼弃舞。 “楼弃舞在哪儿?”他沉声问。 询春偏头轻咳几声,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显然病情比以前严重许多。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慢慢擦净唇角的血,答非所问:“兄长如今只是死魂,行事多有不便,还是早些用这灯聚来生魂,重回人世吧。” 话音未落,玉佛便附和起来:“是啊,殿下,您早点回来对我们大家都好!” 众神也应和着,所有人都巴不得观御快些到那琉璃灯中去,豺狼之心欲盖弥彰。 涟绛瞥一眼玉佛,而后注视着询春,话到了嘴边复又咽下,最后屈指在观御掌心挠了挠:“他说的在理,死魂一旦踏出虚无之境,便会变得无比虚弱。我们还是......” 他停顿片刻,约莫是预想到玄柳必定已在琉璃灯上动过手脚,眉心直跳惴惴不安。 可是无论如何,此间唯有琉璃灯能聚观御生魂,化死为生。他别无选择,只能与玄柳对赌:“还是先聚生魂吧。” 观御闻言偏头望向他,从他眸中读出一些浓郁难散的悲伤时心上难免发痛。 涟绛微微低下头,半合起眼皮将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遮住,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没关系的,只要你能活着,琉璃灯在谁手里都没关系。” 他做出了退让。 观御倾身抱了抱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询春会助你离开,不要恋战。到人间后也莫要掉以轻心,我去去就回。” 涟绛轻轻“嗯”了一声,仰头蜻蜓点水般的啄吻在他的唇间:“你也要小心。” 在这眨眼之间,涟绛指尖上缠绕着的红色丝线钻入他身体里,在因这个吻而发疼发烫的心脏上裹缠数圈。 观御没有察觉,颔首应下:“等我回来。” 涟绛松开手,目送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走向询春,最后在琉璃灯的照拂下化成一缕青烟,没入灯罩之中。 以死魂重聚生魂,需要点烛七日。 涟绛望着琉璃灯,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金色与青色交织跳跃的灯火。 “小公子,”询春将琉璃灯收好,面带笑意地看向涟绛,“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先行告辞了,七日后再见。” 涟绛回神,知他这么说是在摆明立场,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朝涟绛动手。 但领命前来的人不止询春。 “刚才因殿下在此,吾等暂饶你片刻,而今殿下已入琉璃灯,你这邪祟还往哪里逃!?” “吾等今日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魔头!” 不出所料,诸神群起而攻之,从来便未想过放涟绛离开。 涟绛躬身避开迎面袭来的利刃,搭在弓弦上的手猛然松开,三只冰蓝的箭矢破空而出,竟直直穿破刃面,钉入对方肩骨之中。 其他神仙见状纷纷睁大眼,又怒又恼,手中法器顿然显形,长矛重锤,巨斧软鞭,直逼涟绛身前。 涟绛捏诀抵挡,抬臂旋身间猛地踹开飞袭而来的长矛,松弦时箭矢齐发,尖锐的箭镞钻入流星锤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开山斧自头顶直劈而下,涟绛神色晦暗,举起长弓以弓身格挡。 在巨大无比的劈力压迫之下,他后退数步,绷紧的小腿即将碰到身后高大的石柱时,他遽然旋身向下。 轰—— 石柱应声而裂,碎石四溅如雨。 涟绛踩住碎石,借力如游鱼般灵活地避开挥舞而来的软鞭,随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鞭身,用力将持鞭的人拽至身前。 对方瞳孔骤缩,但再想挥鞭为时已晚。 涟绛捏诀将软鞭烧毁,同时攥着长弓勒紧他的脖子。细如牛毛的弓弦压入肌肤,竟比匕首还要锋利。 “叫玄柳来见我。”他挟持着挥鞭的人,面色冰冷,语气森寒。 见状,底下众神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低估了涟绛,总以为春似旧被封印后只涟绛一人不足为惧。 但他们忘了,涟绛是观御亲手带大的。 观御早已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询春退居远处,遥遥望向涟绛时一口气叹了又叹,最后捧起琉璃灯道:“兄长,这不是我不想拦,是拦不住啊。” 玉佛扛着刀守在他身边,听见这话不由得挠挠头:“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他一个不成?不行,二殿下,您在这儿待着,我得去会会他。” “回来。”询春叫住他,“之前你险些伤到涟绛,殿下未与你计较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莫要再犯蠢。” 玉佛向来敬重他与观御二人,闻言讪讪一笑,果真没再动过上前掺和的念头。 那边涟绛居高临下地望着众神,没得到回应,是以更加用力地勒紧长弓,弦上刹那间见血。 “等等!”终于有人出声。 涟绛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上前几步,拱手作揖:“老夫是神狱守官之一,清行。若公子愿意,老夫愿作人质,带公子去九重天找陛下。” 涟绛凝眸看向清行,须臾,松手将几近奄奄一息的人推下去。 诸神连忙扶住他,抬头却见涟绛并未对清行动手,不由得大吃一惊。 清行亦是愣了愣,问:“不绑着老夫吗?” “不必。”涟绛乜斜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观御曾说过清行是个好人,说他恪尽职守,自幼时起便跟着师父断案,将一生光阴都耗在神狱里。 他与其他神官不同,从不受贿于人,也从不妄下定论判人生死。经他之手的案子,一桩冤假错案也无。 清行仍觉满头雾水,又问:“你不怕老夫暗中伤你吗?” 涟绛抬眸,渐渐失了耐心:“你还走不走?” 其实也并不是非要清行带路,去九重天的路他已经走了数遍,无论如何也摸不错方向。他只是不想伤及太多无辜之人,带着清行,至少那些天兵天将不会争先恐后地扑上来送死。 与他积怨已久的,只有玄柳。 清行闻言怔愣住,愈发摸不清涟绛脾气。但他素来说到做到,当即推开身边再三阻拦的同伴,飞身至涟绛面前:“走吧。” - 至九重天时,天色稍晚。 确如涟绛所想,天宫中诸多仙神皆因清行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过天门后径直走向大殿,途中诸多仙神人人自危,如临大敌,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清行自缚双手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快要踏上殿前长阶,连忙道:“陛下确实对不住你们一族,但他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你......” “若真是为天下苍生,”涟绛不欲听他为玄柳求情,眉目间隐隐蓄起怒意,“他便不该留我。” 清行哑然。 诚如涟绛所言,玄柳若是为保三界太平,当年便该斩草除根,彻底屠尽九尾狐族,让春似旧再无可借用之身。但玄柳偏偏留下了他,个中缘由总归是离不开私心。 涟绛踏上长阶,一步步走向大殿。 殿中玄柳两指夹着棋子,撑在桌案上冥思苦想。 朱红漆金的殿门缓缓打开,黑子落到棋盘上,将白子彻底围困。 涟绛踩在殿中明暗交接的地方,半张脸藏匿进阴影里,神色晦暗。 他持着长弓,弓身流光溢彩,与殿中四壁摆放着的奇珍异宝交相辉映,糅杂出炫目的光彩。 “你来了。”玄柳身子后仰,斜斜靠坐龙椅之中,云淡风轻到仿佛此时面对的并非要取他项上人头的仇敌,而是相识已久的故人。 涟绛挽弓,箭矢在一片绚烂的光线里冷白如瓷,寒意逼人。 玄柳垂眸看向案上的棋局,语气格外平缓:“观御棋术了得,年纪轻轻便破了孤许多年都未能破解的棋局。你跟着他,可有学到一星半点?” 涟绛不想与玄柳作这些无谓的谈话。他眸色微沉,勾住弓弦的手指蓦地松开,离弦的箭直直射向玄柳咽喉。 玄柳不紧不慢,直到箭矢距喉结不过毫厘,他才猛地踹翻桌案,弯身从箭下飞快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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