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若真收不了似虞,我们待他伤势痊愈后送走便是,有了罗浮山这层关系,寻常宗门总会多照顾他一点,若怕人欺负他,我们可以时常去看望他。” 叶长岐沉默着,考虑着良云生话语的可行性,随后一歪头靠在自己二师弟肩上,揉了揉脸,失落地说:“我都知晓,我也不愿叫他为难……可云生,他同我生气了,发了好大的火……” 良云生听他声音闷闷的,轻轻拍了拍叶长岐的脑袋,两人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笑起来,声音轻柔又温和:“大师兄总是仗着师尊宠爱触怒师尊,其实师尊若真生气了,还不是大师兄自己哄好的?更何况,师尊总是没和你冷战许久。” “我记得,之前师尊命大师兄你去天宫院学习阵法,你不想离开罗浮山,同他大吵了一架,两人互不搭理,可最后,师尊还是亲自去天宫院为你授课。” 叶长岐听着良云生回忆过去,心中五味杂陈,又忍不住跟着他陷入回忆中,回想过去开枢星君对他种种纵容之举。 “我曾听过师尊的故事,还是未收你为徒的时候。那时的他被称为开枢星君,却不是剑尊,是因最初,师尊便作为天宫院主人降生。” 冷开枢此生,作为司天后人诞生,本该成为执掌天宫院的观星君,洞察九州世事,始终审视着世间百态,不能插手其中。 不想有一日,冷开枢厌倦了天宫院的日子,于是砸毁九州沙盘,随手拾起一柄剑器,独身去往九州。 “就算与天宫院不合,却还是因你回去了。” 叶长岐微微抬头:“他为何离开天宫院?” “传闻说,他不满天宫院命他做星君……可事实如何,除了当事人,谁又知晓?大师兄,你若好奇,大可去问问师尊本人,我相信师尊肯定很欢喜你主动了解他的过去。” 良云生把一杯竹筒清酒递到他手里:“大师兄,你拥有许多人无法奢求的东西,既然拥有了,便好好珍惜,莫要以后失去了才后悔。” “九州世人一生都在求仙问道,无情啊,有情啊……仿佛是能挂在嘴边的戏言,可既然身在九州红尘,谁又不受红尘束缚。求仙,求的什么?长生吗?我觉得不是。是斩断感情与欲望吗?也不是,修仙者总是每时每刻都在被迫与外界建立新的羁绊,从人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这些都斩断不了,可为什么还要求仙问道?” “或许,求的不是飞升,而是此生所行遵从本心,此生所爱为心中所求,此生无悔乃至甘愿奉献所有。” 良云生扯了扯叶长岐的辫子,笑吟吟地说:“大师兄,你既然知晓心中所求,为何还偏偏生了惧意,不敢靠近对方?” 他的所求? 叶长岐坐直身体。 他的所求是什么?
第五十四章 他喝了几杯清酒, 沿途都在思索着自己所求是什么,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端着食盒站在开枢星君休息的院外。 院中生长着大批叶如凤尾一般的细竹, 纵横的梭形竹叶投下明澈的月光,如水波一般缓缓流淌。 风动时, 竹林的声音好似潺潺流水。叶长岐抬眸, 自上而下望见竹林之巅立着一个人。 浑圆的月亮落在他身后,他手中持剑,随后横握长剑,在月色中轻轻吹去剑上冷霜, 好似吹落的是月光。 月光散落到人间, 终于落到叶长岐眼中。 他所求是什么? 是一柄剑, 是一轮明月。 “师尊,你为何离开天宫院?”叶长岐听见自己问。 冷开枢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声音飘荡而来, 钻入他的耳腔, 侵入他的大脑:“为了,我心所求。” 冷开枢从竹林巅跃下, 明明不高的距离,叶长岐下意识想去接他,于是顺势走了两步。 两人离得十分近。叶长岐感到一股热气从对方身上扑涌而来。 开枢星君方才似乎正在练剑,所以鬓发微乱, 却没有顾得上用清洁术整理仪容,而是就这么见了自己首徒。 “不是说今夜会有孔雀宴, 为何你一人回来了?”冷开枢问。 叶长岐提起手中食盒:“师尊你午时便未用饭,我给你备了一些。” 冷开枢转过身:“若你为了燕似虞的事来, 大可不必,本座说过不收他为徒, 你回去吧。” 叶长岐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宽大的袖袍拢在掌中,匆匆地说:“师尊,不是燕似虞的事,是弟子想同师尊用饭。” 冷开枢未答复。 叶长岐便凑过去,试探地问:“师尊,好歹用一点?” 冷开枢收了剑,忍无可忍:“长岐,就非他不可吗?” 叶长岐一脸茫然,却见冷开枢投来的目光却是炙热的,仿佛滚烫的一簇火,烧得他喉舌干涩,一瞬间忘记所有,只能怔怔地回答。 “什么?” 冷开枢深呼了一口气,捏紧将倾剑:“……是本座失言,既然是送饭,将东西放在桌上,你便离开吧。” 叶长岐端着食盒,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将食盒中的竹筒饭菜一一摆放齐整,最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冷开枢等察觉不到他的灵力,才举步走到石桌前,却见石桌上被叶长岐依葫芦画瓢摆了一个小型的孔雀宴,正中的竹筒被横切开,里面盛着清酒,叶长岐用灵力在酒液上留下一行字。 别生气了,好吗? 恼怒与妒意随着叹息飘散,心中只留下些许无奈和怅然,冷开枢坐在石凳上,忽然听闻绿雾般的凤尾竹外传来幽幽的乐声。 那道乐声是一种名为芦笙的乐器吹奏。 冷开枢转过身,见叶长岐去而复返,立在凤尾竹下,身上穿着药宗的服饰,各种银饰在月色下晃动成一片银浪。 叶长岐笑着说:“师尊,我给你跳舞。” 叶长岐之前在云台玲珑上曾点剑击鼓,不过那时的剑舞更阳刚、洒脱,带着锐不可当的杀伐之意,如今在凤尾竹下跳的舞却更加柔和,仿佛一只灵动的金孔雀,踏着琥珀色的月光在人间起舞。 乐曲声悠扬,冷开枢瞧见他泛着薄红的脸庞,估计喝了不少竹筒清酒,所以醉意上头,乘着酒意冲回来为开枢星君跳舞。 跳了一会儿,叶长岐有些晕头转向,眸光亮闪闪的,快步走到冷开枢面前,大胆提问:“师尊,好看吗?” 冷开枢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尚可。” 叶长岐便弯下腰,凑过去直视他,追问:“只是尚可?” “你待如何?” 叶长岐问:“师尊,你还生气吗?” “你跳舞,是为了让为师不生气?”开枢星君冷冷地说。 叶长岐便单膝跪在他面前,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眷恋地说:“师尊,别生气了,嗯?” 或许只有醉后他才敢大胆地靠近对方,甚至像小时候那般握着冷开枢的手,肆无忌惮地贴在他掌心。 未曾想,冷开枢捏着他的下巴,微微垂下头,长发从肩头滑落,叶长岐恍惚间,居然 大逆不道地以为自己师尊要吻他。 可冷开枢只是捏着他的下巴,停在一个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他仔细地审视自己首徒,从眉眼至悬鼻,到薄唇,随后又回到那双时刻温柔带笑的双眸上——此刻,叶长岐的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人。 “长岐,你越发大胆了。” ——仿佛故意在挑战为师。 “是谁教你如此逗为师欢心?” ——你还跳给谁看了? “你还喝了酒,喝醉了。” ——你同谁喝醉了酒? “长岐,为师罚你,你可受?” 惩罚好过冷战。叶长岐便笑起来,指尖绕住开枢星君的一缕长发:“弟子自当领罚。” 冷开枢便触了一下他的眉心——那里有他的一缕神识——他察觉到叶长岐的身体兀的紧绷,随后轻轻抖颤着。 冷开枢说:“本座今日收回这缕神识。今后若你犯难,自行解决……” 叶长岐猛地睁开双眼,抵住他的肩膀:“师尊!” 哪料冷开枢意已决:“这缕神识在你身体里,或许会影响你的判断,从今以后,本座不愿有任何事物影响你。” “可师尊的神识从未影响我的判断!师尊,是不是因为似虞的事?” 冷开枢面不改色:“与他无关,只是本座觉得你如今鲜有敌手,不必再过于关照你。” 叶长岐越发焦急:“什么叫过于关照弟子,师尊,我就想你看着弟子有错吗?我就想你关照弟子有错吗?师尊,你明明说过不同我生气了,可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这么做,无疑等同于再告诉他,从今以后,为师不再关注你。可他从来都不仅仅只想要关注,他的目光算不上清白,纵使有错,也罪不至此。 “长岐,为师答应你收燕似虞为徒。” 冷开枢却想的是,既然做不了公正无私,那只能克制自己,将投放到叶长岐身上的目光逐一收回,才能成为严明的恩师。 至于神识,更不能成为影响自己弟子的存在。 “师尊,你明明知道我不在意此事了,你若真不喜欢他,我便将他送走,”说不难过是假,叶长岐只抓着他,高声回答,“可你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冷开枢垂下眼眸,掩盖住里面翻涌的猩红,冷漠地说,“可长岐,本座在意。” 在意天生剑骨与天生道骨的关系,让他偏离公正严明的剑修之道。 在意首徒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让他违背光明磊落的师尊身份。 若以剑为尺,他当划明两人之间的界限,从今以后再不越界。 叶长岐顿住了,最后只说:“冷开枢,你在吃醋。” 界限又被对方模糊了,冷开枢听见心底一把锁被撬开,有什么东西猛地侵占了他的神识,占领了他的身躯。 “冷开枢,你就是在吃醋!你……”叶长岐从恼怒焦急逐渐恢复平静,他好似找到了开枢星君近日来所有的举动的原因,冷静地仰望他,“师尊,你在同燕似虞吃醋,是因为他是天生道骨吗?是因为我和他注定相互吸引吗?” 冷开枢的面容冷冷的,在月色下带着不容侵犯的严峻,可当他再睁开眼时,叶长岐却从里面看见了一抹猩红。 如同翻滚的岩浆。 一片红,带着一点古怪的邪气。 冷开枢一把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起身。 心魔代他回答:“是。” 心魔没能出现太久,眼中猩红飞速褪去,冷开枢将叶长岐定在移山填海阵中,双指并拢,从他的额心抽出一缕乳白的记忆,随后一把捏碎。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五指,狠狠地朝自己胸膛拍了一掌,喉间血腥味上涌,冷开枢面沉如水,将心魔重新封印,随后才解开叶长岐的阵法。 他立在叶长岐五步开外,背对着对方,腰间将倾剑长鸣不止:“燕似虞拜师一事,同吴栖山一般,皆回罗浮山再行拜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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