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日对着空荡寂静的房间,沈翊又觉得心里头好像空了一块,没了小狐狸娇声嗲气撒娇的声音,总觉得甚是不惯。 独守空房半个月后,沈翊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他刚要出去寻柒阮,没想到才走了两步,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露出独属于柒阮的,笑眯眯甜滋滋的笑脸。 “师尊!”柒阮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软糯糯的一声师尊,让沈翊这几日逐渐阴郁的心情好了几分。 沈翊颔首,“何事?” 柒阮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师尊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沈翊蹙了蹙眉,认真思考片刻,却毫无头绪,“什么日子?” “是师尊的生辰呀!”柒阮皱着脸,颇为不满,“师尊怎可连自己的生辰都忘却?” 听他这么一说,沈翊才想起来,今日确实是他的生辰,只是他这辈子从未庆祝过生辰,忘记了也很正常。 “不过是生辰罢了。”沈翊对此并不在意。 柒阮却瞪圆了眼,“师尊怎可这样说?亏我还特意给你备了寿礼……” “寿礼?” “哼!”柒阮撇了撇嘴,却还是不情不愿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素色锦盒,把锦盒打开,露出里头一枚白玉般圆润纯净的丹药。 “喏,这是我亲自炼制的清心丹。” “听老爷爷说师尊近日颇有些心神不宁,所以才特意……我知道一枚有点少,可是我炼了一炉丹药,能勉强成型的只有这个了……”柒阮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沈翊看见那枚丹药,嘴角微扬,露出了难得一见,堪称温柔的笑,“为师……甚是欢喜,多谢。” 被师尊笑容晃得一愣一愣的小狐狸顿时笑开了花,“师尊喜欢就好!” 沈翊将丹药收下,却见柒阮还是一副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怎么了?” “师尊,我有一事不懂,却不知该问不该问。” “世上还有什么是徒弟不可向师尊提问的?” 柒阮低垂着脑袋,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问道:“那日,我发狂想杀害师尊之时,那个……吻,是何意?” 沈翊闻言瞳孔骤然扩大,一时之间,偌大的房中陷入无边沉默。 柒阮的狐狸尾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这会正不安地晃了晃。 自从他身上蛊虫彻底清除后,那日本来变得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清晰了起来,柒阮自然也想起了在他发狂之时,那个轻得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吻。 但即使再轻,他也还是感觉到了,师尊拥着他的体温,唇上传来的,柔软的触感。 独属于师尊的触碰,让尘封已久的,本以为已经丢失的记忆再次回笼。 就连那个在灵泉的夜里,两人发生的事情,他也渐渐重拾记忆。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让他震撼,却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想。 甚至隐隐渴望着,可以再一次那样得到师尊的触碰,师尊的垂怜。 柒阮藏在衣袖里的小手攥紧了拳头,鼓起勇气说道:“师,师尊,徒儿……我,我心悦你。” 或许是太过紧张,平时伶牙俐齿,叽叽喳喳的小狐狸结结巴巴地诉说着心意。 说百年前的恩惠,说百年后的重逢,从霜聆山的雪,说到灵源岛的梨花。 说那些只有他们才懂的故事。 磕磕巴巴地说了许久,才终于将心中所想所思,一一道尽,带着无边的心意和从未停歇的思念,全都说与那人听。 “师尊,可也心悦我?”
第三十七章 沈翊生在深秋时分,恰好在霜降之后一天。 据说他出生那日,巧逢初雪。 他出生的那个小镇子,向来节气分明,秋天落叶,冬天飘雪,那日还是千百年来第一回,尚未立冬就已经下起了皑皑白雪。 许是因为生在雪夜,沈翊骨子里就带着彻骨的冷,生性淡薄,无欲无求。 世上很少有事情能让沈翊动容,他尚未记事,双亲已亡,后来唯一让他牵挂的人便只有当年待他如亲生子的师尊。 再后来,师尊渡劫失败,修为散尽,世间再无沈翊牵挂之人。 他就像偶然流落世间的一粒轻尘,落在这世上,只是渺无痕迹地停留片刻。 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走。 直到某日,一只笨拙的小狐狸闯进了他的生活。 跌跌撞撞地,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次又一次奔向他。 若能当一辈子的师徒,该多好? 可他的心乱了。 而那天真的小笨蛋,心思也不再纯粹。 一句“我心悦你”如同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沈翊耳边,震得他神魂俱颤,心神大乱。 身着红衣,貌若柒阮的心魔再次现身。 他就站在真正的柒阮身边,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看向沈翊,一人脸带羞涩满含爱意,一人笑得娇艳无比,宛若桃花,眉眼间尽是勾人。 只有沈翊能看见的心魔轻笑着,“沈翊,答应他吧,这不是你心心念念,内心深处最渴望得到的吗?” “可爱的,善良的,眼中只有你的小徒弟呀……” 沈翊突然攥紧了拳头,他用力得几乎浑身发抖,目眦尽裂,就连双唇都隐隐发白。 柒阮被沈翊的异状吓了一跳,“师,师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狐狸慌慌张张地凑近沈翊,柔软的小手轻轻触碰着沈翊额头,温热的、肌肤的触感让沈翊轻颤着,一手推开了柒阮。 “没事。” 沈翊闭目片刻,强行稳住心神,将喉头泛起的一股腥甜强行咽下,直到呼吸平稳了一些,方才睁眼看向柒阮,“你可知,自己方才在说什么?” 柒阮闻言一愣。 沈翊又道:“若你此时知错,为师可装作无事发生。” 柒阮眉心紧锁,嘴角微颤,颇有些不可置信,却仍是苦笑着问道:“我心悦师尊,有何错?” “师徒之情,并非儿女之情。”沈翊冷冷道。 “世间修士,结成道侣的师徒千千万万,难道他们都错了?” “错了。” 柒阮不自觉间,眸中已闪着泪光,“师尊明明也……你明明亲我了,他们都说,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亲吻对方。” 目光触及那双湿濡的眼睛,沈翊心中亦是一阵抽痛,脸上却仍旧凝着霜雪,“柒阮,你应该知道,为师所修的乃是无情道。” “我知道,你们都说无情道要断情绝爱,可是,可是我那日在无垠秘境中看到了!秘境中本来有一条村落,里头人人都修无情道,他们也可以娶妻生子,养儿育女,若无情道当真斩断六欲,又怎会有那村子呢?” 柒阮一直想寻个时机,跟师尊说说自己在无垠秘境中的发现,却没想过,会是在这时候说出来。 没想到沈翊闻言不笑反怒,“胡闹!你怎可为了一己私欲扯出如此弥天谎言?” “我没……” “你可知当年,我的师尊为何渡劫失败?”沈翊眸中闪过一瞬的伤痛,“正是因为我。” 他吐出一阵浊气,沉重道:“无情道者,本应断情绝爱舍弃六欲,可师尊当年视我为亲生骨肉,此乃无情道大忌。” “怎,怎么可能?我明明……” 明明看到了呀……那些人,那个村子,那些壁画明明都是这样写的啊…… 柒阮茫然地看向沈翊,却发现向来待他温柔宽容的师尊,此事眸光冰冷,墨色眼眸似无尽深渊,只一眼便让他感到陌生与恐惧。 沈翊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我本就不应收你为徒。”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剑刃,每一个字都狠狠地剜在柒阮心上,好似有人将他的胸口剖开,剜出那枚血淋淋的心脏,一刀又一刀,不断地反复地刺在那上面。 小小的心脏,终究还是遍体鳞伤,落了个血肉模糊的惨烈下场。 不知从何时开始,柒阮早已哭花了脸,剔透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一串一串地落下,泪痕干掉,又再次湿润。 狐狸耳朵耸拉着,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在地上。 他颤抖着,却又倔强地抬起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通红的双眼直直看着沈翊,“我……是我妨碍了师尊,是吗?” “我不该喜欢师尊的,对吗?” “被我喜欢……你会变得不幸吗?” 沈翊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眸中湿润至此,好似只要他闭上眼,就会有什么东西脱眶而出。 “是。” 他终究还是说出了最伤人的话。 只一个字。 却足够让两个人都痛苦一生。 “好。”柒阮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能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肯定很难看吧?但他还是笑了,强撑着露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跪在了沈翊跟前,连磕三个头。 “弟子感谢师尊教诲,师尊的教导,弟子一生不忘。” “若师尊首肯,弟子今日……便出师罢了。” 他磕过头,给沈翊倒了最后一杯茶,“师尊……不,沈前辈,我走了。” 他走了。 沈翊第一次意识到柒阮长高了许多,他的身姿变得如此挺拔,宛若纤细却有韧劲的竹树。 他的头发也长了许多,随着一步一步远去,墨色发丝飞扬在深秋的冷风中,纤尘不染的白衣裹挟着早已远去的春意与暖阳,就这样徐徐离去了。 只有沈翊留在了原地,凝望着那敞开的房门,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远方。 …… 柒阮早已记不清自己当时是如何离开那个冰冷的房子的,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跟季子期一起乘上了前往青雨城的船。 青雨城位于南方,颇有几分烟雨江南的味道,就是要去往青雨城,必须得坐船,当然……这说的是普通人,像柒阮等人本应御剑飞行就可迅速抵达。 可季子期听说柒阮从未坐过海里的船后,决定带他好生体验一番。 只是柒阮上船后便一直待在甲板上吹风,任人怎么喊都没反应。 一头墨发被一根雪白发带简单地束起,海风轻拂着,吹动了略显凌乱的发丝,柒阮本就瘦削,这会只着一件雪衣,看起来脆弱又单薄,他周身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让人看了不自觉地怜惜。 “深秋天凉,还是多添些衣裳好。”季子期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枣红色的披肩,替柒阮披到了身上。 本来雪白雪白的少年,总算带上了几分人间的色彩,红色衬得那张苍白的脸都有了几分血色。 季子期颇为惊艳,笑道:“往后不如多穿点其他颜色,小阮很适合这样的色彩。” 柒阮本欲浅笑,却忽觉想要撑起嘴角,居然这么困难,这么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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