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现在网络发达,什么东西基本上都能买到。仔细观察了几天,我最后定了一家风评口碑都极好的BJD娃娃店铺,成功定制了一双成人尺寸的眼珠,并开始了我没日没夜的等待。 每天上班之前,我会关掉人偶的开关,把它放进衣柜里。回家之后再把它打开放出来,和它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出租屋里温存。 我给它买了很多衣服,一天一套地给它换,我过往六年都在暗处观察着梁枝庭,知道他平日里的穿衣喜好和风格,打扮人偶成了我等待快递期间唯一的乐趣。 十天之后,快递终于到了我的手上。 盒子里装着一对漂亮的仿真眼珠,乍一看没什么不同,可是在有关梁枝庭的事情上,我总是吹毛求疵。 我把眼珠放在灯下照了照,蹙起了眉头。 梁枝庭的瞳孔是没有丝毫杂质的墨黑色,而我手上这一对,颜色泛着深深的蓝,是藏青色的。 眼珠的颜色做错了。 我去找商家理论,他们表达了歉意,并给出解决方案,——让我把东西寄回去,他们重新再给我做一对。 我烦躁不耐。 搞什么,等了这么久,他妈的又要等十天。 我把那对眼珠随手扔进盒子里,身边的东西动了动。 赤裸的人偶乖乖躺在我旁边,手臂环在我的腰上。 从它到我家的第一天,每天晚上我都让它和我一起挤在这张小小的床上,幻想着和自己同眠的人是那个我得不到的梁枝庭。 梁枝庭,梁枝庭。 我看它脸上的黑绫愈发不顺眼,一把扯下来,里面两个空空的眼眶对着我,残忍地提醒着我这只是一个人造的假货。 我压下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一脚将它踹下床,当它手脚并用想继续爬上来的时候,按下了它耳后的开关。 它咚一声颓然倾倒,再无动静。 我给商家回了消息:「行。」 同意了他们的解决方式。 梁枝庭是十全十美的,我不能用一双和他并不搭的眼珠子来玷污他。 等吧。 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再等几天也可以。 …… 事实证明我不可以。 第二天上班我浑浑噩噩,午休时间去楼下便利店打算随便买点吃的垫肚子,站在货架旁边挑选时,眼睛无意往玻璃墙外一扫,竟然看到了不远处坐在喷泉花坛边上的梁枝庭。 白衬衫,黑西裤,嘴边噙着笑,他眉眼神色柔和平静,低头注视着自己脚边蹦跳的成群白鸽。 阳光洒在喷泉池的水面,反射出来的粼粼波纹打在他半边脸颊上,像极了人鱼的鳞片。 他依旧那么好看。 依旧是只要远远看他一眼,我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我好似都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肯定还是我多年之前在篮球场上闻过的那股淡香。 我痴痴地看了他许久,倏然间鸽群腾飞,美景破碎。 一个女人闯进了我的视野。 她笑着冲梁枝庭挥手,梁枝庭也笑着站了起来,迎上去,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白鸽在他们身边飞舞,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 我看见梁枝庭捧住女人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女人羞赧一笑,挽着他的手臂一同离去。 梁枝庭是在等她。 等他的未婚妻。 是啊,怎么就忘记了。 梁枝庭快要结婚了。 砰! 无意识捏爆了手中攥着的纸盒,牛奶稀稀拉拉泼落一地,店员闻声远远冲我喊了一声:“哎!”语气十分不善。 我垂下眼眸,把那畸形怪状的牛奶空盒放到收银台,道歉并结账,离去前听到店员一边拖地一边骂骂咧咧。 我一步一步缓慢走到梁枝庭刚刚坐着的喷泉池边,满地的白鸽,没有一只亲近我。 看,连动物也挑人。 我等不了了。 回家之后,我鞋都来不及换,找出那个我还未寄走的纸盒,取出里面的眼珠。 先安上再说,反正以后不满意还可以抠出来再换。 我天真地这么想着。 哐当拉开衣柜,心中焦灼,手下力道也蛮横粗鲁,我揪住人偶脑后的头发迫使它抬起脸,将手里的眼珠毫不留情地塞进它的眼眶。 起初没能成功,不知怎的,我手心出了汗,打滑,眼珠塞了几次都没塞进去。 如果是未来的我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知道这其实是上天在帮我,在给我一个收手的机会,可是上天忘了我丑陋贪婪的天性,亲眼看到梁枝庭和别人接吻的场面太过刺激,将我彻底逼疯到失去理智。于是未来的我只能徒劳地看着,看着现在的我近乎疯魔地把眼珠往人偶眼眶里塞。 在我的不懈努力之下,那两颗眼珠终于找到了它们最合适的位置。 眼珠单看不起眼,可是一装到眼眶里,就发挥出了它整体的美感,深蓝和深黑交杂在一起,眼底深处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寂静黑海,轻而易举卷着我将我溺毙其中。 我错了,大错特错。 这个眼珠很衬它。 像。 太像了。 那一丁点些微不同的瞳色根本不影响它的美,此时此刻,就像是真的梁枝庭坐在我的面前,在我的房间里,和我四目相对。 我打开它耳后的开关,电流开启声一秒过后,掌心下的脸颊稍稍动了,它仰起脸,朝我看来。 人偶的眼珠并不会转动,它只能动着它的脑袋来看我。——如果它真的能用这双人造眼珠来看见东西的话。 我被它这双眼睛看得入了迷,牵着它的手,把它从衣柜里牵了出来。 它稳稳地站着,同为站姿时,我只能抬头才能看清它的脸。 一双眼睛的威力真是毁天灭地。 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给它安上。 被“梁枝庭”这样盯着看,我哪能有什么理智,呼吸开始发烫,我踮起脚,勾住人偶的脖子,凑过去亲在它没有温度的嘴唇上。 口感奇怪,但能忍受。 我在和梁枝庭接吻。 这个美梦叫我骨子里血液沸腾,手脚麻软,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 我幻想着今日和梁枝庭沐浴在阳光下的人是我,和他置身白鸽群中的是我,和他接吻的是我,他的爱人也是我。 我挂在它身上,小声喊它:“老公。”期待着它的反应。 人偶亦蓝亦黑的眼珠和我对视,我等了片刻,以为它会和以往一样没有反应,下一秒,宽大的手掌抬起罩在了我的后脑上,它僵硬的指尖缠着我的头发,贴着我的头皮。 我笑起来,扑到它怀里。 总算,世上总算能有这么一件事来如我的意。 我从小身在脏污恶臭的环境中,作为湿泥里的一只蛆虫受尽排斥和冷眼,被一截截拦腰斩断还能顽强苟活。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宝贝,也一直认为自己不配得到。 小时候上学时,我总是班里最后一个走的人。 班上的同学每天放学都有家人来接,可能是父母,可能是爷爷奶奶,每个人回去的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 家里煮好了爱吃的饭菜、成绩考得很好可以奖励一个玩具、休息日去哪里哪里玩…… 我家里面那个大蜈蚣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些话,他懒得管我,从我上学以来,不论刮风下雨,我总是独自回家,回家后还要受他的辱骂毒打。 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很开心,看上去好幸福。 我也想试着开心一点,嘴角被冰封住了,上扬不起半分。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 嫉妒,不甘。 为什么他们就能过的这么好,为什么老天对我这么不公平。 …… 我很羡慕。 羡慕别人幸福的家庭,羡慕别人身上充足的零花钱,羡慕他们能有玩具,回家能吃到香喷喷的现成饭菜,羡慕他们被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们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就是自那时候开始,我意识到原来只有自己过得一团糟。 我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碎石头,背脊早就被空气中无形的东西压弯。我抬不起头,身边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让我昂首挺胸。 我想拥有一样别人都没有的宝贝,我也想证明自己过得并没有那么不堪,想证明自己的人生不是一滩烂泥。 我环顾四下,却一无所有。 我带着人偶下了楼。 晚上九点,小区楼下灯光昏暗,没有足够清晰的照明,没有人会看出它的异样。人偶师的手艺不容置疑。 它脸上唯一的瑕疵已经被我堵上,现在唯一能暴露它身份的只有肢体上那些接缝,但也被衣服挡的严严实实。人偶是刚做出来的,走路还很慢,步子快了它的肢体就会不自然,这速度正合我心意,我配合着它的步子行走,万无一失。 每个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他们只会看到我身边走着一个个高腿长穿着帅气的型男,以为我们是一对饭后散步的闲人,不会有人发现我身边的只是个人偶。 我也没打算冒险带它出去,只是想着在小区的林荫道里走一走,满足一下自己等了半辈子的虚荣心。 片刻就好。 我迫不及待想叫人看看,想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讨厌我的人看看,我南藜也有能让人艳羡的资本,我终于拥有了一样只属于我的宝贝。 虽是假的月亮,但也足够耀眼。 在拐过一个弯时,我迎面撞见一个中年妇女。 之前三楼孩子丢失,一群大爷大妈在我家门口堵门,她是其中一个。 她先是瞟了我一眼,翻了个嫌弃的白眼就想无视走过,忽然看到我身边的“人”,立即停下了脚步。 “这位先生俊得很呀!” 语气十分热情,让我不适。 她距离我们差不多两米,光线昏暗,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就没动。 她夸了一句就等着我身边的人说话,当然是等不来“他”的反应,一个东西要怎么回应她。 我自然也沉默着。 安静了良久,她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咳了一声,又转过头来问我:“你们是朋友?” 想了想,我点头。 她见状,立即笑了起来,对着人偶大声说道:“哎呀真是想不到他居然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好福气。” “你结婚没有呀?在哪里高就?我有个女儿,长得可漂亮了,你现在有空吗,要不去我家里坐坐?” 阴阳怪气的话我打小就听了无数次,这种只是算作小儿科。 我耐心等了会儿,等到她因为听不到回应面露尴尬之色的时候,说道:“没有空。” 大妈去掏手机:“那啥,那你朋友叫啥呀?给阿姨我留个联系方式呗。” “不方便。”我回的速度太快,她手机都还没从兜里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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