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巫师能够元神出窍,或将身体暂借给鬼魂。 但是,重点就在这里,他当时的身体已经筋骨全碎,血脉根绝,属于阎王爷亲自来收尸也要捏着鼻子嫌弃不想收的程度,他早做好了当孤魂野鬼的准备。 但现在,他试着抬了抬手,没问题。再试着动一动脚,非常灵活。最后扯开衣领低头一瞧,没看见任何伤疤。 等会。 他的皮肤怎么看起来……更白了? 以前也白,但似乎不是这种泛着死人相的惨白? 江月鹿有些恍惚:“我没死吗?” 童眠:“怎么会!你连着刀了两个鬼都都主,现在是新生眼里的草根英雄,野巫复兴的希望,有你这样风头无两的新生,学院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让你轻易死?” 江月鹿无言:“……” 以他不多的人生经验来说,一个人忽然有了无数个名头不代表他要走运,更可能是要倒大霉。 尤其还是在这个晦气的学院,不知道会有什么烂事发生。 江月鹿翻身下了床,若无其事地在病房内来回走去。童眠起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后来实在不懂他的意思,忍不住开口:“你想找厕所但是不好意思问我吗?” “我在感受我的身体。还有,”江月鹿瞥他,“我不会不好意思。” “好吧。那你感受的怎么样?” 江月鹿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翻动他的手掌,“这确实不是我原本的身体,但是我醒来都没有发觉……怎么说呢,应该和我非常契合吧。” 童眠:“哇,能看出不是你自己的身体,已经算很厉害了好吧。你的手术可是由我舅舅亲自主持的,一般没人能看出来。” 江月鹿:“手术?” 既然是手术,为什么要用主持这个词呢?他只听过动手术,主持仪式,从来没有听过主持手术。 “啊啊,抱歉抱歉,忘记你是新生,不了解很多内情。”童眠尴尬地放下游戏机。重点在于,江月鹿从始至终的表现太不像个新生了,让他总是忘记这一点。 “用手术形容,纯粹是为了方便你们听懂。你们,也就是所谓的野巫。从外面来的,从没见过学院。”童眠咕哝,“嗨,其实我不喜欢野这个词,没受过系统训练,没受过家族熏陶就被分到野生一类了吗,反过来又将学院看着长大的孩子看作家巫……” “家这个词我也不喜欢,都一样狭隘。为什么要把人区分成两派呢?你不觉得就是因为有了区分在前,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争执、争斗……无休无止。” 江月鹿想起了熨斗镇被分成南北两镇的镇民,和雪村里以有无月力区分出来的两种人。 “我同意你的说法。” 江月鹿淡淡道:“但你跑题了,说重点。” “啊啊?哦哦……”童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抱歉,我最近憋得太厉害了……一有人就忍不住说话,没完没了……刚才说到哪了?” “用手术形容,纯粹是为了方便你们听懂——”江月鹿念完,“这里。” 一字不差,连语气都模仿到位了……童眠在心里感叹着。 “是的,手术只是方便你们理解的概念,但在学院并不叫这个名称。我习惯叫仪式,也有人叫它开法坛,一些古旧传统派则会称它为作法。” 看到他微妙的表情,童眠心有领会地点头,“有点难听,对吧?所以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叫做仪式。” “在你身上进行过的仪式,是由巫医主持的。” “你的元神是完整的,但是没有了承载的躯壳。一般来说,人身与神魂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缺了其中任一都不能称之为完整。人就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在你们的世界里,肉身死去,僵化,魂魄起身,离体,可以说,你在考场内发生的情况,换到你们之前的世界,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江月鹿:“我肯定死了。” 童眠咕哝,“原来你知道啊。” “当时情况例外,不这么做的话,我答的题就白费了。”而且敌人没有解决,不是这种死法,也会有别的死法。 童眠听出了他这次考场经历的凶险,“好吧……以前没有鬼都都主进去的时候,女高还是蛮亲切可爱的。但这样听起来更不错……嘿嘿。” 浑身缠满绷带也能看出心怀不轨,江月鹿想起童眠之前对考场的关注,这人似乎就这样,越奇怪的考场越疯狂执着,恐怕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童眠没注意他的晦暗表情,有了奔头后更是滔滔不绝。此刻要是有人拉开门来,一定会惊讶发现病床上的木乃伊竟然会开口说话了。 “如你所见,肉身死去、元神遗存的情况在学院未必无解,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巫医都可以主持你这种难度的仪式。你的元神虽然还新鲜,但是远隔着一个考场,其中似乎还有另外一股强大邪恶的阻力。” 江月鹿:“……”他似乎知道阻力是什么了。 还好童眠说得起劲,没有留意他的神色,“总之就是难,很难,非常难。一般的巫医根本没法解决这个难题。” “不过好在你遇到的巫医是我的舅舅。” “我舅舅他——” 眼看着木乃伊·童眠扬起手,缠满指头的绷带松开飞扬,一股血飚到了江月鹿面前,同时脑袋上的绷带也因为激动崩开,一时之间,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喷血。 “当年手撕A级考场,闯遍S级考场,甚至连你所看到的考场本身都是他一手造就,我舅舅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学院的副院长,是巫医族中百年——不!千年也难得一遇的天才!我第一次见他就发誓一定要……” 江月鹿忍不住:“能慢点说吗。” 或者干脆别说了。 你都要喷血死了…… 看着因为不断喷血而逐渐虚弱下去的童眠,他有些不忍。人都这样了还在用沙哑的嗓子奋力呐喊,他更不忍了。 “……我一定要成为像他一样……”童眠虚弱地倒下了,“……的人。” 房门被人哗啦啦——猛然拉开,一群身着白衣的人像旋风一样转了进来,瞬间就将童眠团团围住,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大卷绷带,刺啦刺啦撕扯下来缠住失血过多的病人,一时间只看得到白色飘带乱飞。 江月鹿默了。 原来他觉得童眠胖了不是错觉,这段日子他至少已经缠过十次了。 “昨天打游戏心跳过快差点一命呜呼,前天偷偷用水果刀削皮割了脉,大前天晚上摸黑上厕所摔断了脖子……都叫你好好躺着了为什么还会出事啊???”来人一边救治童眠一边崩溃大吼:“所以这次又是为什么?” 童眠无声张口:“我就是……说了两句话。” “…………” 在这阵鸡飞狗跳里,谁都没注意到门口出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他的年纪约有三十多岁,身着典雅简约的黑袍,中间系着缠满金丝的腰带。无框眼镜垂着两条细细的金丝链子,冷白镜片下是一双淡淡瞳色的双目,一派静谧闲散,和鸡飞狗跳恰好成反比。 江月鹿注意到,他的体格非常瘦弱,腿上盖着厚厚的黑毯子,上面还趴着一条打哈欠的黑猫,不细看几乎要和毛毯融为一体。 当他朝江月鹿看来时,那只猫也看了过来。 一人一猫,都是淡金色的眼睛。 “阿眠的性子总是过于一惊一乍,希望没有吓到你。”他的音色很符合他孱弱的外表,稍微用点力就要破碎,“他平时还算沉稳,只是在提到考场和我这个舅舅的时候,会稍微……” 江月鹿:“稍微放纵一点。” 他愣了愣,继而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也不错。” 江月鹿不在乎,“我的弟弟妹妹放纵起来,可比他要凶多了。” 轮椅上的男人笑着点头,“我是童眠的舅舅,这一代巫医的家主,你可以叫我童副院长,或者童老师。原本很早就该来看你,有点事耽搁了。” 他怀里的黑猫跳了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朝江月鹿走过来,然后围着他煞有其事地绕行一圈。 “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他才明白黑猫是在做体检。 黑猫完成任务后又跳回了毛毯上,懒洋洋地舔起尾巴,童副院长一边抚摸着它,一边说道:“对了,以免你忘记时间,现在距离你出考场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 江月鹿扫了童眠一眼。 这么重要的事不该在他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先说吗? “我能问一下我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吗?毕竟,你知道的,我之后还要和它相处很长时间,最起码也得知道我现在是人是木还是纸。” 童副院长笑道:“是木头和纸会让你介意吗?” 江月鹿摇头,“并不会,但我得知道。” “我明白了。”童副院长摇着轮椅走出去,示意他跟上,“这一点你不用担心,用老话说,你有一点机缘,还记得你去十八商铺买来的面具吗?” 江月鹿脸色一变,“你们监视我?” “没有。如果让你觉得冒犯我很抱歉,但我没有这个意思。”他的语气很诚恳,甚至将轮椅停下,转过身抬头对他讲话。 “问寒将你带出来时,你的元神就覆在那枚名为“敬神”的面具上,似乎融为一体,剥离不开了。你身上带着的符纸和罗盘都随着身体的崩溃一起瓦解,只有这枚面具还完好无损。” “所谓原神回主,难也就难在找不到一个能够承载人魂的躯壳。我用“敬神”面具充当了移魂的支点,将你的元神暂时保在了现在的身体中,但是长久来看,这具肉身只有脸——也就是面具的那部分不用担心,其他就难说了。” 江月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找肉身需要有好材料,但现在只有面具是好料子,其他都是凑数的。虽然看起来能走动能微笑,但现在的他,其实就像一座初生的房屋,只有顶部的琉璃瓦铺好了,其他都是水泥胚子。 “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枚“敬神”面具是当年一位神侍所用,根据一些记载显示,那位神侍一般会在仪典上全副武装,整体加起来才算是‘敬神’的衣着。但在神侍死后,这一套神服也不知所踪,你到十八商铺找来的这枚面具,是它再次面世的第一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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