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在鬼都,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算了。”他叹出一口气,将照片收起来,小心翼翼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我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我们还是……” “轰——!” 脚下的大地猛然摇晃,几人就像坐在翻滚的龟壳上,身形无法稳住。 尤其是江月鹿,脚下正好是个斜坡。如果不是夏翼过来扶住,他差点就栽倒撞晕过去了。江月鹿头晕目眩地抬起头来,说了声谢谢。 慌忙间摸到了一双冰冷的手,夏翼的声音在落石中传来,“不用跟我道谢。” 头顶的土石簌簌掉落,童眠呸了几口出去,无比惜命道:“这样晃下去,没多久就会塌了,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得赶紧出去!” 开玩笑。他是现场最容易受伤的男人,要是一个砖砸下来,他就小命呜呼了! 莫知弦却定睛一看,“等等。罗小蜡不见了!” 一片混乱中,这位被鬼王大人威胁得不能动弹的都主终于找到了脱逃的时机,在夏翼留神江月鹿的一刹那就原地消失了。 莫知弦急道:“罗小蜡知道了学院的秘密,我们不能放——” “砰”一下,他脖子上被砍了一手刀。江月鹿和童眠看着莫知弦缓缓倒在了冷问寒脚下,又被这位面色不善的落阴官拎着脖子揪了起来。 “……” 冷问寒察觉到他们的眼神,抿了下嘴巴,“他很吵,会碍事。” “做得对,问寒。”江月鹿笑了下,四周的震动更加厉害,此时无法再去关注罗小蜡的动向,“先出去!”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猛烈摇晃,比先前更甚。就仿佛是地底有只怪物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抢先下手将他们置于死地。 “不好——!!!” 巨石轰然掉落,江月鹿眼前一黑,但下一秒,那些碎石砖瓦却没有落到他身上,呛人的尘土不到片刻就消失殆尽,等他再次睁开眼来,已经随着夏翼来到了敞亮的室外。 夏翼缓缓推开他,“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还是觉得夏翼很不对劲。 “嘶……” 长时间没有接触过阳光,眼睛有些被刺激到,江月鹿下意识抬手遮挡,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痛苦的叫唤声,转过身一瞧,童眠几人也出来了。 但他们的情形却要狼狈多了。 童眠甩了甩头上的土,刚要破口大骂,嗓子一甜,竟然喷出一口血来,缓缓倒了下去。 “童眠!” 莫知弦看过一些巫医家的古籍,这时除了他没人再能医治童眠,冷问寒立刻一个手刀将他劈醒,说清前因后果之后,莫知弦顾不上问是谁劈昏他的,立刻检查起了童眠的身体,半晌后才摇了摇头,“头上受了伤,应该是刚才被石头砸到了。” 江月鹿忙道:“砸到哪里了?” 莫知弦便转了转童眠的头,江月鹿低头一看,没有看到伤口,又定睛再看,这才看到一道细微的伤痕,浅浅冒出血珠。 江月鹿:“……” 他抬起头,莫知弦知道他要问什么,“他的身体你又不是不了解,一道口子也能要了命,就是这么的倒霉。” 江月鹿放心了。 莫知弦见他不回夏翼那边去,以为是要有话和他们说。可江月鹿看着周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对……” “这不是我们刚来时的祭坛吗?原来我们还在考场里?” 江月鹿认为夏翼是无敌的。 夏翼既然来了,那瞎子的障眼法不攻自破。不必孔逐宁他们过来,这个考场也已经被破除。可没想到,眼下他们还在这个罗小蜡和神思编织的谎言里,刚刚塌毁的,其实是他们入梦的那个祭坛。 他疑惑地看向夏翼。 难道……夏翼受伤了? “哈哈……” 江月鹿等人听到笑声,如临大敌。这笑声来得古怪,响得也怪,四面八方不见人,可笑声却无处不在。 “哈哈……哈哈……” 一道人影在空中乍然现身,正是诱他们至此的“神思”。 之前,他扮作瞎子引导他们入梦。 再之前,他还占据了江月鹿的身体。 而此刻,他变成了一个谁都没有见过的普通人。这张人脸看久了,会心生怪异。因为实在普通至极,让人过目即忘。 这张脸,还在无限变幻。 一时之间,男男女女,孩童老者,世间所有的脸都在半空轮回了一遍。从他/她喉咙间发出的声音也像隔着巨钟传来,格外悠远空灵。 此情此景,竟真像“神明”一般,在高空冷冷俯视着众人。 江月鹿总感觉他和上次见到时不同了。非要找个词来形容,像是……整体都进化了。压迫感也变得更强。 他不自觉后退一步,无奈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地上的枯叶微微震颤着。 “想要做什么?” “是啊。您的计划已经被我们识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劫,这一切都是你和罗小蜡为了杀我制造出来的骗局。” 地上的树叶由枯萎转而鲜绿,又从鲜绿再度变成死寂。 “骗局?杀你?” 随着高空之神的一缕叹息,绷紧的线似乎从中裂开,绞紧了他的心脏。江月鹿没来由有些恐慌。 “你是我的子民,我怎么会杀你?”半空中的神微微叹了口气,“我的道从不在杀人,而是在治人啊。江月鹿。” 听到他开口唤自己的名字,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始终找不到亲人的疑惑,迷雾中前行的茫然,还有夏翼身上出现的异样,都让他更加不安。 江月鹿站在神前,却像被人压倒在地,匍匐着无法抬头。 额头不断流下冷汗,他用力锤了下自己的头,好快点清醒过来。 混乱中,他下意识看向了夏翼,却惊愕地愣住,这位从未有过痛苦之色的鬼王眼中满是挣扎。 仿佛有无数道无形丝线,紧紧捆缚在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无奈之举。 那位半空之神自然也看到了,满怀悲悯道:“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痛苦吗?他身上种满了因果的种子,他本该跟我一同行事,可是他并不愿意。” “江……” 夏翼的身上割开无数道伤口,让江月鹿惊惶不安的是,他完全看不到敌人在哪,“夏翼——!” 半空中飘来一阵强风,将他吹回原地。任凭江月鹿用尽全力,也不能再朝夏翼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夏翼的衣裳被割破,这时他终于能看见伤人的武器是什么。 丝线。 根根丝线从天上地下射出,编织出了一个紧密精致的笼子。无论夏翼在哪,这笼子都紧紧跟随。丝线捆缚着夏翼的手腕、关节、脖颈……就像操控傀儡的提线。能束缚鬼王的除了神还能有谁! 他扭头勃然大怒,“是你做的,是你做的!” “你错怪我了,我的孩子。巫师们没有教过你吗?神是什么颜色?” 江月鹿愣愣的。 他不喜欢上课。来学院也不是为了读书。 可那是来学院上的第一节课,所以他还是记住了——神没有颜色。 祂和世间万物融为一体,祂无处不在,所以祂没有颜色。 江月鹿抬起头,湿漉漉的眼再次看向夏翼……那些丝线是黑色的。 “黑色是谁的颜色?”神还在慈悲地问询着。江月鹿自己都不安起来,他为什么会质疑悲悯的神明呢?他明明如此宽怀,都饶恕了他的冒犯。 “黑色……是……” 啪叽。 他脑海紧绷的弦,断掉了。 凌驾于如今的鬼王,又能和神明并肩的,只有传说中的…… 鬼……才是黑色的。 神明柔和地看着他,“我的孩子,你终于懂了。我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 奇异的感觉在胸膛激荡开,江月鹿自言自语道:“为了我?” “是啊。你看这四处,还是那个考场吗?” 江月鹿朦胧地看向周围,童眠等人都消失不见,夏翼的身影也变得遥远。他好像被带到了高空中的陌生地方。 底下处处高楼大厦,远处有山有水,这似乎是一整片人类的都市,远方还是人类的原野。他看到无数小格子里,万家灯火平静地闪烁着。 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 曾经的他,和……和谁坐在一起吃饭?他在教谁写字?那三个模糊的身影……是谁呢?他的脑子慢了下来,和神明站得太近,他已经无法承受。 “处处都是考场,人间就是最大的考场。知道我要用它来做什么吗?”神明的语气轻到了极致,望着远方的白色眼眸现出了狂热。 “轰——!” 天空从天而降一个影子,像块石头咚落下,砸出了地面一个坑。 江月鹿缓缓移向坑内,看到了面朝下生死不明的罗小蜡。 “我是和他有一个合作,但是合作的范围却比你们料想得广阔多了。他以为,无丧花只需要在这个小考场里种下,但其实,我已经让无丧花开遍天下。” “天下……”江月鹿无意识道:“你是说,这片大地上的所有……” “是啊,所有人。如今他们都陷入了此生最绝望的心境,世人怎会没有遗憾和痛苦之事?就算是小小的孩子,也会因为思念母亲而彻夜大哭,只要沾上一点丧的机缘,花就会开了……他们会在怒放中死去。” 神明笑如春风,“罗小蜡自己也不知道,他其实比他的哥哥厉害得多。毕竟……苦痛比欢乐持久多了。” 江月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让这么多人去死?” “我?我说了。这一切都是为你而做。” “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吗?为了真正的神明再度降临,为了让这世界迎接神明再次欢唱……这些凡人的哭声,不就是最好的奏乐吗?我已经没有莫家再能鸣曲慰神的巫师了,这点愉快,凡人都不愿意回赠给我吗?” “凡人终有一死,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从今往后,不必由他们自己选择。” “我是他们最敬仰最热爱的神明大人……我会指引他们在死生之地轮转,就像千年之前所做那样……” 江月鹿的视线快要模糊了,一轮雾蒙蒙的圆日映照在他的视网膜上。 哀鸿遍野,惨叫连连,他的通感在这一刻膨胀到了极致,好像能够联通天地,好像能触及所有人。 尽头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了很久,他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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