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雇来的演员,演出来的父慈子孝、恩爱夫妻?是你们用虚伪的演绎获得的五好幸福家庭?还是你们虚与委蛇时难以掩饰的一肚子坏水?” “或者,幸福是你们作为强者收割弱者,压榨而来的快乐?是搏击场?还是永远沉浸在虚幻快乐中的坟墓?” “无上的、真诚的欢乐啊,它让整个幸福里变成一座名义上的戏剧之都——多伟大的戏剧,每一个鬼都在假装快乐,假装幸福。多么牛逼的演员!我不光敬佩你们,我还充分的、完全地谅解你们!” 他同情的目光极其清澈,扫过了幸福里一声不吭的鬼魂们。 “因为你们多害怕啊。” “你们害怕丢失了脸上这块标记,像保护命根子一样护着它,你们害怕被扫出幸福里,被赶到绝望地去!你们太知道绝望的后果了——因为这船上恶心的规则、发酵的恶意、成群的狂潮……都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居然恐惧因自己而生的东西——不觉得实在太过可悲吗?” 婴儿正视着船主:“我不认为虚假能够战胜真实。你们所谓的幸福,像是泡沫一般,走两步就散了。” 船主眯起双眼。 “很好,很好。那就让我们来亲眼见证……” 所有鬼魂都抬起头望着天上,热烈的目光集中在了秤杆的两端。两只巨大的缸身顶破了天花板,带着满身的碎渣继续膨胀。 好像……怪物。 这些痛苦、快乐凝结出的东西,像是怪物一样可怕。它在不断发出哭泣和尖利的笑声,吐露出人一般呢喃的语言和心声。 他们的心中悚然升起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满船鬼魂的安乐苦楚吗? 如此巨大,如此贪婪,如此不受控制……就像两只陌生的巨兽。奇异的是,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陌生之物,竟然取自他们的心灵?是他们的一部分? 终于,两只怪物减缓了膨胀的速度。 它们吸纳了所有的笑脸与哭脸,来到了最后的数值。 船主深吸一口气,“好的,现在就让我们看看……先说好,这里不存在作弊。” 老爹不耐烦道:“我知道。我对绝望的了解正如你对幸福的领悟,我们彼此都别想在这件事上蒙骗对方。” 他们抬起身,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凝固在半空的红黑二色,却同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嗯?” “少了……”船主皱起眉来。 德雷克悄声道:“他又在演戏?” 古里安摇头,他看到老爹同样凝神不语。尽管一个小婴儿的脸上根本不会出现更多表情,但他还是分辨出来了,有变故发生。 老爹说:“是少了。” “一个。” “嗯,一个。” 两个见面就吵的领头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同时意识到这件事十分棘手。 船主紧锁眉毛:“现在要去找一只笑脸……无疑是大海捞针。” 老爹:“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会是笑脸呢?” 船主冷哼了一声,“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就是翻遍整条船也要找出这只标记来,否则你根本不会承认自己输了。” 德雷克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老实说,他觉得就是船主在作弊。但他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想要和古里安和金吐槽一番,奈何这两个家伙板着脸死气沉沉。他不由得内心叹气,好吧,还是和言一起共事最舒服…… 这么想着,他抬头望向空中。 在灰蒙蒙的雾气鬼影中找到了言的身影,丝丝缕缕的雾气被拨开后,他的脸显露了出来,锋利的额角线下,有什么隐隐存在着。 德雷克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血进了眼睛里,看错了。 但是这一回,他还是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他的脸上还有标记?!” “什么?”古里安不耐烦道:“你不要躺在那说胡话,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信你自己看啊。” 顺着德雷克的手看去,古里安诧异极了。他拍了拍老爹的摇椅,都忘了这是多么没礼貌的举动,“老爹,你看——” “说起来……我也搞不明白,这一群鬼影子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突然就带着他们飞到天上去了。”船主自言自语。 朦胧的雾气仿佛带有热度,蒸腾起来,让高空的青年出现了微微的重影。他的两位朋友站在不远处,同样被一团鬼雾笼罩。而他本人,正在仔细观察痛苦与幸福,是离两只异色怪物最近的鬼魂。 似乎留意到灼热的视线,江月鹿低头朝下看去。 老爹眼前一亮,“印记!” 唯一剩下的那枚面孔印记,出现在了江月鹿的额角。过分苍白的皮肤上,圈出一个圆圆的痕迹。 但很快,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个标记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它没有在笑,也没有在哭,它的嘴角平直,仿佛站在苦乐的中点,无察无觉地看着他们。 老爹向他伸出双手,十分友好。 他分外慈祥地看着江月鹿,尽管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婴儿的脸上,有些过于毛骨悚然。 “你果然是特殊的,言,我并没有看错。为此,我甚至将最亲爱的儿子交到了你的手上,陪伴你来到这里,见识这群家伙丑恶的嘴脸。现在,你是否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江月鹿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道急匆匆的声音又响起。 “我们的账就此一笔勾销!”船主急不可待,“就当送你个玩意,我们来交一个朋友!” 老爹:“光明正大地开始收买?你真是下作。” “彼此彼此!你他妈更恶心!” “哦,看起来你是承认自己恶心了?” “……”船主懒得再和他斗嘴,转头直视江月鹿,“给个痛快!现在,你到底要加入哪边?” 炙热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等着他做出抉择。 幸福还是痛苦?这是一个问题。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举足轻重的角色。江月鹿看回幸福与痛苦的凝结深缸,一边是惨叫连连,那些属于马修们。另一边是高亢的笑声,那属于船主大人和他的下属们。 虚假的幸福,还是真实的痛苦? 亦或者,他此刻选择了看似更为真实的痛楚,选择了这些久居绝望地的弱者。等他们坐上那个高高的位置变成强者以后,会不会又会催生出新的虚假和痛苦呢? “制定出衡量人心的规则,本来就是错误的。”他低声说道。 “你们应该对抗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彼此。” 话音落下,那杆秤忽然从中心发出了幽幽的光芒。 奇妙的变化让所有人忘记了呼吸,那杆只被船主所控制的珍宝忽然飘离高空,乖乖来到了江月鹿的手中。 它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如沐春风的少年轻声,从中传出。 声音轻柔,所至之处好像开出了曼妙悠然的金色花枝。 “琼。能听到我这些话,想必你在未来输了。” 船主惊恐:“都主……” “幸福,苦楚,衡量之物不应该过分吸引你们的视线,那会引来无休止的贪念。看看你们造成的破坏吧,外面还有笑声吗?” 他们看向外部,鬼魂与鬼魂争得头破血流,街道上门户紧闭。 哪还有什么笑声呢? “永恒幸福的国度,还是吗?”都主问得轻声,似乎毫无责怪,但船主却深埋下头,前所未有的恐惧,“抱抱歉……都主,我实在很抱歉……” 然而少年就像听不见他的致歉,低低笑着,话锋一转。 “我并不知道是谁在和你比拼,但我想,如果他不是对这杆秤、这条船存在相当大的私心,我也就不会出现了。” 老爹紧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你们各自都心怀不轨,有谁在意船上是否有真的幸福?由你们裁决的比赛,又是否真的公平,能让所有人幸福呢?” 都主笑了起来,“所以,我早就为你们想好了一个公平的竞赛。”
第107章 衔尾船25 “什么竞赛?” 船主还在回答,他还没发现这是都主在过去录下的传话。那位神秘的大人预知到今天会有一番争斗。 他预料到琼不会是一个靠谱的船长,预料到他统辖的幸福船只早晚会出现裂痕。 他也知道那个即将和琼对峙的家伙并不是为了带来真正的幸福。更为神奇的是,他好像知道现场会有一个外人现身。 比起琼,他似乎对此人更寄托厚望。 传达了他声音的锈秤就握在江月鹿的手中,发出的柔和金色光芒像是一团笼来的薄金纱,让他的面庞更看不清。 “琼应该跟你提过【眼泪】的事了。” “他一定也和你们说过【考试】,那是我向他提出来的建议。我对他说,如果【眼泪】实在很难找,他可以试着采用巫师学院的方法……你们了解,我并不像其他都主,对学院深恶痛绝。我对那些爱憎分明、想要将我屠杀灭除的巫师相当欣赏。” 老爹哼道:“原来连这个主意也不是你想的啊。” 船主的脸微微红了,他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我很信任琼,他毕竟是我提拔上来的。”都主优雅又柔和地蛊惑人心,“但是此刻的我,离你们实在太遥远了。时间会擦去我的嘱咐,我的痕迹,将我从前的话磨损成另外的样子——也许琼提到的【考试】,早就与我的想象截然不同了。” “这时候的你们,会准备不及吗?” 他轻轻笑着,“但是,也不用太担心。” “你们只要参与过这场【考试】,就会受到一定的熏陶。毕竟它们二者,如同同源而生的孪生兄弟,相互照着镜子,总是有相似的一面……”提到孪生兄弟时,他的语气出现了微妙的转折,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了。 “我听过一个说法。” 童眠擦掉嘴角的血沫,用最低的声音说道:“【喜怒哀乐】四鬼之中,有一对孪生兄弟。” “他们好像在出生之前就死了,寄宿在母体中的死胎从没有哪两个像他们一样强大恶毒。而且,他们的恶毒和其他的鬼还不太一样。” 鬼是人死后的延伸,它摒弃了人性光亮的部分,只和幽暗的土壤相连,因此才会变得恶毒阴狠。 童眠低声道:“但是,死胎从没有活过。” 它没有晒过太阳,也没有闻过青草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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