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女声时刻提醒的台词—— “对诸位的痛苦幸福进行一番测量。” 人的痛苦和幸福,也可以被测量吗? 女声自顾自开始解释,“穿过这扇门,便可以到达衔尾船。但是在进门之前,我们需要像刚才说的,对各位的资产做一个考量。” “看到前面的秤杆了吗?” 有人没好气,“看到了!锈得要死的破烂!”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只秤杆是都主大人早年偶然所得的珍宝,名为【过运秤】,顾名思义,是用来衡量人之厄运与人之好命的工具。” “这杆秤可以将你们迄今为止的痛苦与幸福一一量化,测算出具体的数值。” “这一数值将会成为你们进船之前的资产,上船之后的所有花费都将从中扣除。” “那么,谁先来呢?” 此话一出,船上的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愣是没一个敢上前的。 这里是都主管辖之地,那十二位都主是如何经历残忍厮杀坐到如今位子上的,众鬼常年在鬼都行走,略有耳闻。 对这么一个阴煞角色爱不释手的玩意……实在很难持有信任。 更何况,她说的测量,听起来就很危险……他们都是已死之人,哪还有什么身体,一点折腾都会魂飞魄散! 各自转着心思,一时半会竟是无人向前。 看到没有人答应,那女声温声安慰道,“诸位不必担心,都主大人可对其公平性进行担保。” 童眠和冷问寒刚要询问江月鹿的意思,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我来!” 众鬼纷纷回头,朝后看去。 那是个浑身伤疤的高壮汉子,背上插着两把长刀。江月鹿上船时他就在了,自始至终都坐在船尾,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因为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杀气,也没有人敢去靠近。 此刻一喊话,吵闹的人群霎时归于安静,沉默分出了一条路来。 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旋涡门前。 女声还想提醒,他却抬起手来,沉声道:“我也很早就想看看,这一身伤痕到底是幸福的代价,还是痛苦的写照了。” 说罢毫不留情,将手放在了那杆秤上。 “唉,是他啊。” “怎么,哥们,你们认识?” “那倒是不认识。不过,我却听说过他是怎么死的。” “听说他从小八字极硬,克死了家里不少人,因此很不受人待见,早早便出门闯荡去了。好不容易在一个小岛上扎下根来,娶妻生子过上了安稳日子,但是当地却又爆发了战争,他被捉去当了俘虏,半年后回来一看,家里的屋子早就变成了废墟……” “儿子是病死的,哎,死之前他母亲抱着他四处寻医,听说还被泼皮无赖骗着糟蹋了……最后是带着恨意死去的。” “这么一听,倒是他妻儿更该出现在此啊……你瞧瞧我们,哪个不是因为怨念长存才不去地府阴间转世投胎呢?” “那是因为他为妻儿报了仇啊。” “看见他身上那股杀意了吗?他不止杀了欺凌他妻儿的无赖,还杀了一路上不闻不问、见死不救的所有人,后来又请了巫师平息煞气残念。” “当时那巫师问他,甘愿吗,这么一做,他成了背负杀孽的罪人,妻儿却能平静前去转生,今后等于一刀两断,再也不可能相见了。哎哎,他当时一点犹豫都没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啊。” 众鬼既是唏嘘,又带着一点兴奋。他们不会怜悯弱者,这个故事听起来刀刀入骨,分外狠辣,真是叫人尽兴。 江月鹿看向说话人,“你好像对这个故事非常清楚,就像在旁边看着。” 金木犀收起了扇子,呵呵一笑,“哪有哪有。我只是道听途说,对人与鬼的欢乐痛楚十分感兴趣罢了。” “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大吼,船头旋涡门忽然有了动静,包括江月鹿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那杆锈秤平稳横在半空,左边的银盘中搁着男人的手,仔细去看,就能发现银盘与丝线上渗出红意,仿佛红线丝丝缕缕盘绕上了木杆,顺着来到了右边,再沿着丝线一路向下,最终滚落到了金盘之上。 出现了一大一小两颗圆珠。 大珠为红,小珠为白,红的胜于枫叶人血,白的冷清如人骨。 女声惊讶极了,“色泽如此上等的痛苦,已经很久都没见到了,看这分量,在船上用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唔,阁下的快乐也是少得可怜呢……不过,这样的客人正是衔尾船需要的,快请进,请进!” 那男人拿起了金盘上的两枚珠子,沉默着走进去了。 “靠。就这?这么简单?” “我来我来!” 后面的人见状,纷纷涌上前,那杆【过运秤】的效率是一流水平,测算起来速度飞快,只不过再也没有和那个男人相较高下的痛苦出现了。 很快就轮到了江月鹿三人组。 冷问寒最先开始,抽出来的红珠子并没有很大颗,这也在江月鹿的意料之中。 一来是因为他的过往最简单,使得他本人也很心思纯净。二来则是因为他的性格,冷问寒的情绪非常平稳,一是一,二就是二,虽然固执,但是固执得有一番天真浪漫之感,因此暂时不会有痛不欲生的执念。 冷问寒有些遗憾地拿起了两枚大小差不多的珠子。 那女声笑道:“不太满意吗?你这两枚珠子虽然不比前面第一位,但也足够在船上待很长时间了。” 冷问寒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江月鹿。 “先去吧,我们马上进来。” 冷问寒有些犹豫,但是童眠在一旁笑得直不起来腰来,“既然穿了男装就拿出男子汉的气魄啊,扭扭捏捏算什么?” 白毛少年闻言便冷冷进去了,头也不回。 江月鹿无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这一路上都在吐槽这个。” “我真这么变态?”童眠反思自己,“好吧,她一个女孩子……我确实有点过分了,等会给她道个歉吧。要不进去给她买点裙子?” “呃……”那还是不必了吧。 轮到童眠走了上去,他将手放在了银盘里。密集的红线流向了另一侧,很快,对面的金盘上就出现了一枚巨大的红色珠子。 比之前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 “我去?”空中的女声震惊了,勉强找回矜持的发言:“咳咳……这个,这个怎么会啊……” 这种程度的痛苦,放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未免有些过于沉重了吧!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童眠也很震惊,但他的手又出了点意外。 前几天的伤口惹上了些许锈迹,手指变得麻痒酸痛,忍不住想抽回手来,却不想那杆秤牢牢吸住了他——源源不断的痛苦仿佛挖掘不尽的深泉,一股脑全流向了金盘红珠! “我靠我靠,为什么松不开啊啊啊啊啊!!!” 江月鹿仔细观察,“看起来不光是测量心灵上积压的痛苦,还有□□上的疼痛,这些也算在其中啊。” “你这些年大大小小受的伤恐怕也加在里面了。” “这种时候还要在一边观察吗?”童眠崩溃瞪着在旁边认真观看的江月鹿,甩手大叫,“快来帮帮我啊!” 那颗剔透如血的珠子还在不断壮大,象征快乐的白珠小小一颗,早被顶到了一边去。江月鹿心中唏嘘,这到底是受了多少伤啊。 等江月鹿自己测算完毕,搀扶着童眠跨过了旋涡门,再见到冷问寒时,他已经在衔尾船上等得有些着急了。 “好慢。”冷问寒对着童眠说。 “你在不满什么,接下来在这船上的吃吃喝喝都要靠我呢……”童眠说完,又狠狠锤了一下大地,“江月鹿,你的珠子怎么会——” 说出来都难以置信。 “怎么还没有我的手指甲盖大呢!” 江月鹿笑着合起他的手掌,“不要攀比,拒绝内卷,都是痛苦,分什么高低贵贱大小贫富呢?” “说得轻巧。”童眠嘀咕,“那是谁现在抓紧我的手不撒开的?你们在船上的时候视我为草芥,看我是拖累,这些账我可都记着呢。” “停。” “干嘛?” 江月鹿望着船上,他们在跨过旋涡门之后,就置身在一条宽敞的街道上,道路两旁尽是华丽的建筑,街口立了一块洁白如玉的石头,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幸福里。 “幸福里?”童眠念道:“好怪的名字。” 作为住宅和小区,这名字不太奇怪。但是出现在鬼市——衔尾船上,就显得格格不入,很怪异了。 “这个倒不是最要紧的。”江月鹿说道:“从刚才我就发现了,我们已经开始有比较谁的珠子更大颗、谁的痛苦更值钱的想法了。” 冷问寒点头。 童眠:“这也难免啊,进来时什么钱都不用带,先给你过了一下秤,算出来的几斤几两可都要在这船上用呢,谁会不在意?” “在意没什么,比较才不对……” “说得不错!” 江月鹿抬头看去,道路尽头站着那位摇扇子的黄衣少年——金木犀。 他也进来了,正朝这边笑着点头,“看来我们有一些缘分啊。”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张请柬好了。”一道金光闪过,江月鹿接在手中,封面烫金和华美的设计看得出来,这必定指向一场丰盛高级的晚宴。 江月鹿沉吟:“看起来很难得,为什么要给我呢?” 金木犀笑道:“不是给你,而是给你们的。鬼船上的日子非常无聊,你们给了我不少乐趣,就当作一点小小的回礼好了。” “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衔尾船很大,你们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而我,也该去寻找自己的了。” 说罢他弯腰行礼,像个优雅的贵族少爷离去了。 童眠看懵了,很久才收回视线,“那我们……怎么办?” 江月鹿收起请柬,“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好了,正好这场宴会的地点就在幸福里。” “真要进去?好吧……看起来就好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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