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初晓目光从话本封面装神弄鬼画的鬼怪上略过，拒绝了小贩的推荐：“谢谢，我不识字。” 小贩：“……” 没想到以他眼光之毒辣，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这个青年看上去气质不凡，竟然……竟然不识字！ 和岳珥学的这招非常好用，岳初晓轻易摆脱了小贩，孤身往城外走去。 夜色渐晚，离城越远所遇到的人也就越少，他不知走出了多远，哪怕随山势往上行，以他的目力也再也看不见先前城中的灯火。到了月上中天，空旷安静的山道只剩下了岳初晓一个人的脚步声。 以及一道微弱的求救声：“救命……” 岳初晓停住脚步。 隔了许久，那道声音再度出现，想必声音的主人需要积蓄许多力气才能发出一声求救。 岳初晓向来不爱管闲事，只是反正无事可做，索性循着声音的方向去，在一处山崖发现了一个摔断腿的老人。 他将老人带出来，用灵力治愈了他的断骨，老人缓缓恢复神智，见是一位仙人相救，又激动地差点喘不过气。 岳初晓稳住他的气息，老人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他是镜林人，姓何，是要去镇上卖家里磨好的镜子的，不料路上遇到了劫匪，不仅身上的钱财与镜子都被洗劫一空，还被打晕丢到了山崖下。若非仙人路过，以他的虚弱想必会死在今夜。 老人千恩万谢，嘴上说着无以为报，却在岳初晓确认他无碍时拽住了仙人的衣角。 “老朽年事已高，能不能请仙长送老朽回去，老朽必定倾力回报。” 岳初晓看着不过五六十岁的凡人在自己面前称老，也不多计较，随口应了，带着他就往老人指的方向赶。 一路上老人生怕冷场，一直在絮叨： “我们村啊，别的没有，只有一面镜子出名，做的好的一面镜子就是一家人整整一代的生机。” “就是可惜这些年矿石少，村里人费劲干也出不了多少……我家好不容易做出来两块，谁知道会遇到强盗呢。” “要是早点遇到仙长您就好了，哎，可惜。” “仙长，你为什么不说话？” 岳初晓正在破风，扫了他一眼，冷静回答他：“我是哑巴。” 何姓老人懵了，沉默许久才壮着胆子问：“仙长，请问‘哑巴’是何意？” “恕老朽愚笨，只知道‘哑巴’有不会说话的人的意思……” “哦。”岳初晓说，“你当我不会说话就行了，顺带一提，你还能当我是聋子——就是听不见的意思。” 何姓老人：“……” 原、原来是仙长不想和自己说话的意思。 在老人明白以后，岳初晓得以安安静静地结束这一段路，将老人放在村口后，这一场意外的旅程总算结束了。 岳初晓刚想离开，却听见老人疑惑地喃喃道：“那边是……谷场？为什么那么亮？”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叫喊传入岳初晓耳中。 老人原本掏耳朵的手一顿，听出叫喊的声音主人，大惊失色地甩着步子往谷场的方向跑去，一点不见先前虚弱到要岳初晓送他回家的样子。 刚跑出去几步，老人突然想起还有个仙人的存在，回首恰好发现他还没来得及走，连忙赶回去抓住岳初晓：“仙长，出事了，肯定出事了。” 老人唯恐岳初晓丢下他，整个人都像要挂在他身上那般，岳初晓别无他法，只好答应，让他撒手。 何姓老人一边带着岳初晓往谷场方向赶，一边紧张地自言自语：“别造孽，别造孽，别……” 整个村庄几乎都空空荡荡的人都挤在谷场，偶尔几个人看见了老人，也只是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一番他，随即摇头叹息。 谷场情况落到岳初晓眼中的瞬间，他看见一堆被草草堆积在一起的柴火，以及一个被绑在上面的孩子，衣不蔽体，满身是血，蓬头垢面，正是他在不停叫喊。 没有语义的嘶吼从孩子口中不断涌出，岳初晓目光下移，看见了柴堆前堆积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杀害他们的人一定怀着滔天恨意，才会将尸体的面部剁得稀碎。 不少人明显觉得那两具尸体的死状恶心，又舍不得热闹看，硬是挤在谷场周边，窃窃私语着经过。 “……看，老何回来了。” “可怜见的，那是他侄孙子对吧？” “笑死人了，侄孙子能干出这种事，他这个做大爷的也见不得是什么好人。” 何姓老人颤着手去看地上两具尸体，快要碰到了又不敢看，急急忙忙地问边上的人：“他杀的？” 村民睨了老人一眼，点点头：“你这侄孙子出息，半夜拿斧头砍死了亲爹娘，怎么老何，你来点火？” 老人急得跺了跺脚，扑过身抓住人群中正在听村人对事情经过评价的岳初晓，跪在他面前哀求：“仙长，您救救我侄子和侄媳妇。” 两具尸体生机断绝已久，岳初晓拒绝：“我不和三途抢人。” 那个孩子虽然一直在嘶吼，但依旧在仔细听其他人口中的言语，老人“仙长”二字出口，他骤然收声。 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瞳抬起，死死盯住岳初晓。 第67章 山间湖影 镜林位于深山，村民自然是没有什么与修行之人打交道的机会，随着何姓老人话语落下，不仅仅是被捆绑在柴火上的孩子安静了，连四周倏然反应过来的村民都闭上了嘴，面色各异地看着这位陌生的俊秀年轻人。 老人已经慌乱到失了理智，见岳初晓不愿帮自己救人，红着眼踉踉跄跄地从村民那里抢过火把，直愣愣要往柴堆上扔：“畜生东西，陪你的爹娘去——” 他扔完火把，脱了力坐在地上大哭，但蒙眬的泪眼中没有见到如预想那般冲天的火光。老人擦了擦眼，抬头发现火焰早已熄灭。 火舌温顺地缠上岳初晓的指尖，被他一捻散去。 来都来了，岳初晓已经抱有了知晓详情的想法。他抬手成诀落下阵法，使在场中的所有人只能吐真言。 老人被他从地上扶起，岳初晓问：“有人给我讲讲前因吗？” 人群中有些人面色变了变，碍于仙人却连往后迈两步逃离的心思都不敢有，只得悄悄往他人背后藏了藏。 “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爹娘把他养那么大……”老人咬着牙，今夜受到了过多刺激，他几乎要昏厥过去，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得不大口喘气，缓和过快的心跳。 除了他之外，没人敢轻易开口，直至一道虚弱嘶哑的声音响起：“不是这样的……是他们要杀我。” 那个孩子眼里只有这突然来到制止了自己火刑的仙人，使用过度的声带费劲地运作着，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满目渴求：“我不想死……” “矿石找不到，他们不给我吃饭，要我光着……老板给他们钱——” 话语难辨，但岳初晓毕竟在人间行走了八百余年，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非常容易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上。 他蹙起眉，一丝温和的灵力听从岳初晓的指令，绕上孩子的脖颈，使他得以正常说话。 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看上去却只有十岁不到的样子，眼下像是信任了岳初晓会听自己说话，眼中闪烁光亮：“找不到做镜子的矿石了，我留在家里没用，赚不到钱，爹娘说我白吃饭，要把我卖给工场的老板。” “那是你爹娘！给你命的人，就算要卖你你怎么能杀他们！”老人缓过了劲，怒斥道。 “我没有见过其他人的父母会把孩子往死里打，不给孩子吃饭也不让孩子睡觉，没日没夜地磨那个该死的镜子。”孩子平淡道，虽然语气平缓，但通红的眼圈还是彰显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何姓的老人气得不行：“谁家爹娘不是那样的，谁家小孩不是挨打挨过来的，不过是用的劲稍微大了点，你就记亲爹娘的仇了是吧。” “但是他们要卖我！”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从孩子的眼眶边缘淌落，“我不想杀他们的，但是他们明明知道那个老板是什么德行，知道我肯定活不了多久的！” 他哭喊出来：“我不想去，我求他们别让我去。我说我什么都愿意干的，我不会再要吃饭了，我会去山上找东西吃的。但是、但是他们收了钱了——” 话语戛然而止，孩子神情恍惚，瞳孔颤了颤：“他们扒了我的衣服……那是我捡来自己缝过的……老板在外面等我，斧子，斧子靠在门边，和锄头放在一起……我杀了他们。” 随后，失去理智只知道挥砍斧头的孩子被闻声而来的一群人制住绑了起来，押到了谷场行火刑。 众人皆目睹弑杀双亲的举动，根本无须审问，也没人听他辩解。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又无法挣脱，索性不断地尖叫和嘶吼，以表明自己抗议的态度。 他是错的吗？他的父母是对的吗？ 如果不用这个方法，他要怎么让自己活下来？ 他只是想要好好活着而已，真的好难…… 老人听到孩子述说杀人的经过，抖着嘴唇要抬手打他，被一层薄薄的灵力卡在了孩子身前。 孩子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却看见了一双与叔祖完全不同的手。 十指修长而光洁，一看就知道没有沾染过凡尘的苦难，明明带着剑，却连剑茧都没有。 那双手轻柔地掀开盖着孩子肩颈的布料，由于撞了满目青紫叠加的伤痕而一顿，又动作温和地替他掖了掖领口。 岳初晓身形修长，用以处以火刑的柴堆也只是草草堆积起来，以他的视角差不多正好与被绑住的孩子平视。 孩子目光尚且留在那双手上，就听见仙人问他：“你叫什么？” “啊……”孩子这才恍然回神，低下头，“我姓何，遇字辈，我叫何遇安。” “你愿意和我走吗？”岳初晓想了想，阿颖飞升之后，自己应该还有闲余再收一个弟子教着打发时间，“或者说，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何遇安脑中一片空白，只凭着最后的意志点了点头。 下一刻，灵力引燃柴堆，将村民堆积起来的木块和树枝燃烧地一干二净，火焰舔断用以绑缚的绳索，却没有伤到何遇安一丝一毫。 他被捆绑的时间长了，乍一解禁反而有些不适应，酸麻的脚失去感知，微微一动就往前扑进了岳初晓的怀中。 何遇安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小声问：“我不会被烧死了，对吗？” 岳初晓将他紧握的五指掰开，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何遇安身上，纵容他再度抓住自己里面一层的衣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顶：“不会了。” “仙长！” 村人没能听见方才岳初晓与何遇安的对话，只见火焰骤起，还以为是仙人看穿了孩子的谎言，想要亲自出手惩罚这个不顾伦理道德的不孝子弟。
92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