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间点在枝丫的末梢,回眸一笑:“区区名讳,何必在意。” 他转身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人在身后的密林中半跪,飞扬的发几乎蒙住了整张脸,但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拨弄开的意思,只是在风里发呆。 那人眸光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狂热和崇敬,以燎原之势升起,几乎化成了实质。 而风澈此时转过身,浅笑散在风里,犹如玉石相撞的婉转低吟:“不如唤我——诺。” 风澈心头涌起异样之感,身份的相悖,声音的熟悉,截然不同的习惯,纷乱交织,他猛然意识到,此刻他寄居的这个躯壳,根本不是他自己,甚至连所作所为都不由他来掌控。 但他完完全全,是位于第一视角,去经历这一切。 这是他人的人生,他人的记忆,和今日白天幻阵中莫名出现的记忆一体同源。 他头痛欲裂,一旦想明白后,割裂感在撕扯牵拉他的神经,神魂在灵府剧烈地动荡起来,他面前飞速前行的景致开始崩塌瓦解,巨大的空洞骤然降临在这片时空,他从半空跌落,下坠感如溺水之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膛。 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昏暗的天花板透着压抑,他这副身躯降低压制修为神识,只能看清房梁的轮廓,稀薄的晨光透过门缝,绕过屏风,落在被角。 风澈捂着额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了许久,崩裂的灵府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穿好衣服,点燃一张符,重新在身上叠加一层遮掩的易容术。 随后他趿拉着鞋子,边走边提,绕过屏风,见姜临的床榻上已经空了,被褥都已经叠好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姜家子弟的服饰叠成一沓摆在桌案上,似乎是一会儿准备换的。 风澈转身推开了房门。 大片的天光落在院落中,随着风澈开门的动作,也随之倾泻在他身上,风澈刚刚被灵府震颤折腾得手脚冰凉,融融日光驱散这阵寒凉,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看向院中。 院中栽种了一棵桃树,此时本应是夏季,满树桃花已落,绿叶抽枝,然而却因为风行舟的法阵影响四时,此刻仍是一派落英缤纷之春景。 微风卷起纷纷扬扬的花瓣,树下之人的剑尖轻轻挑起半空中的一片,随后举轻若重,翻身踢腿,衣袂飞扬,复而朝向刚刚花瓣漫卷的方向,精准无误地执起剑尖,向前一刺,花瓣骤然碎裂,粉碎成数片,随着气浪飘在风澈身前几尺。 风澈几乎忘了眼前之人早已身量缩小,手短脚短,连手中执的剑也非那把银亮如水薄利非常的“无渡”,而是学堂发的一把适合低年级弟子练习初级剑诀的短木剑。 姜临不用灵力,收敛剑气剑意,甚至封印了剑骨,然而剑势却依旧这般带着非同一般的神韵。 他收剑归势,左手握住剑柄,剑身紧贴在背后,一步步向风澈走来。 清晨的光落在他的发梢,每一根发丝间都腾跃着金色,头上一层薄薄的汗反射着晶亮的光泽,肉乎乎的小脸板着正经的神色,看着风澈站在门口,怔然地顿住脚步。 姜临眼皮一抬,看了眼日头,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 风澈:什么意思?我问你什么意思? 他理直气壮地叉腰,梗起脖子:“怎么,我非要睡到日上三竿?” 姜临站在他面前,无辜地摇头:“不一定,可能更晚。” 风澈:“……” * 风澈虽然今天难得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但他的实力决定在课堂上证明,他是可以睡到的。 他被姜临领着往后排一坐,自打看见卫世安站上三尺讲台的一刹那,他就觉得困意上涌。 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让他没来得及多看卫老头,甚至顾不上去嘲笑他在这四百载光阴里添了几根白发,风澈头一垂,啪叽一下趴在了桌子上。 纵然姜临千方百计选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易被发现的风水宝地,但风澈刚来就睡的举动实在过于惊世骇俗,还是立刻引起了卫世安的注意。 卫世安走过来,姜临在下面疯狂拽风澈的袖子,把他从桌案上摇醒了。 风澈睁开朦胧的睡眼,一抬头对上了卫世安的脸。 他有点懵,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皱紧眉头:“什么玩意,阴魂不散。” 他啪叽一下又趴在了桌子上,脸埋在两个胳膊中间,嘴里嘟囔了一句:“莫挨老子。” 卫世安:“……” 姜临:“……” 全班:“……”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卫世安一扇子敲到了风澈的头上,声音中带着愠怒: “姜澈,给我滚起来。” * 风澈站在讲台旁边,头上顶着书保持平衡,卫世安讲着课,听到风澈这边书掉下来了,就趁他捡书的刹那,朝着他的屁股踢上一脚。 风澈屁股遇袭,作用力让他下意识向前趴去,瞬间滚到了讲台下面。 他连滚带爬起来,瞅了瞅满身的灰,怎么拍都觉得不干净。 全班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又被卫世安一个眼神扫过去,陷入了寂静。 风澈心态炸裂,没想到第一天就被卫世安摆了一道,还折腾得脏死了。 台下的姜临拼命向他使眼色,见他表情狰狞,实在忍不住一道传音喊住了他:“风澈,忍住。” 风澈撸起袖子要冲上去和卫世安掐架的动作顿住,他扭过头,朝着姜临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看上去委屈极了。 * 风澈吃中午饭的时候还在生气,慢吞吞地戳着碗里的白米,筷子上蘸出一粒,扒拉到旁边狠狠戳烂,再重复一次刚刚的动作。 像是把白米粒当成了卫世安。 姜临瞄了半天他的神色,终于轻轻开口:“不要生气了。” 风澈腾地站起:“你让我怎么不生气?那卫世安——” 他声音骤然下跌,扫射一圈周围孩子带着好奇的目光,慢吞吞地又坐下,低低地骂:“他还是人?” 姜临将碗里的肉扒拉出来,放在他的碗里,低着头小声说:“下次我陪着你,他踢你,我替你挡着。” 风澈突然就没了脾气,盯着碗里的肉发呆,缓了会儿才将它放进嘴里:“下次,我尽量不睡觉……今天事出有因。” 他本就昨晚睡得太晚,晚上那团纷乱的梦纠缠着他的神魂,身体本就对睡眠要求很高,不然也不会睡得那般死。 他默默吃饭,偷偷瞟一眼姜临下垂的睫毛和微微扬起的眉,感觉被卫世安教训一顿也不是那么糟糕。 起码姜临说陪着他一起。 他吃得正欢,旁边突然凑过来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他。 坐在他身边的那小孩长了双乌溜溜的大眼,此刻眼中正透着兴奋崇拜的光。 “姜澈,你叫姜澈是吧?” 风澈疑惑地看过去,迟疑地点点头。 那小孩更兴奋了,把碗端过来,夹起碗里的肉就要往风澈碗里塞,还喜滋滋地说:“据说得罪过卫世安的都死了,你今天居然只被踹了屁股,实在是我辈楷模!” 风澈:“……” 倒也没那么离奇哈。 他没顾上回那小孩儿,姜临的筷子已经横过来,拦住了那小孩企图往风澈碗里放肉的动作。 那孩子被拦住,奇怪地看向姜临。 姜临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眼睛:“他不吃。” 那小孩瞪大双眼:“刚刚你还给他夹了,我看见了,我以为他喜欢吃?” 姜临瞟了一眼风澈,筷子向前一推,将筷子和肉一起送回了那小孩的碗里。 “他只吃我碗里的。” 【作者有话说】 我是土狗,但是我好喜欢这种霸道小孩爱上我的情节,你想想,一个小孩顶着肉包子脸,拿着筷子一脸严肃:“你只能吃我碗里的肉,不然我就让王氏破产。” 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54章 玉碑清香 风澈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小孩陷入迷惑,像是没想明白姜临什么意思,但是好在他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 那小孩儿神神秘秘地拽过身边的几个小跟班,让一大堆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了一起,风澈被他们围住,也强行参与了头碰头活动。 那小孩儿表情严肃,半掩着嘴,紧张兮兮地说: “你们听没听过学堂的传闻?” 风澈举起手:“哎,我听过,据说卫老头一天要吃三颗驻颜丹药,贴无数张驻颜符,我还听说赵承文胡子和头发必有一个是故意染的……” 那小孩一摆手:“哎哎哎,不是这些,是关于一个园子的传闻。” 他往前趴了趴:“据说这个园子,有一股神奇的清香,而这股清香,是一块雕刻的玉发出的。” 一旁的小孩立刻提出质疑:“不对,玉怎么能发出清香?” 那小孩儿嘴唇上下一碰,磨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气得一眼睛瞪了回去。 刚刚提问的小萝卜头脑袋缩了回去。 风澈眉头一皱,陷入了深思。 若是玉石散发清香,无非几种可能。 其一,玉石天然形成,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几乎化为活物,其内玉髓伴生,清香可飘香十里,但因天地灵宝世间罕有,早已被瓜分得干净,纵使天下都不一定能凑出一两玉髓,学堂上哪里能留住这早已飘香的灵物。何况那孩子提及,是雕刻过的玉,沾染浊气,破坏天成,便会失了生出玉髓的资格,又谈何清香。 其二,玉石其内封印着符咒法器法阵,凝聚天地灵气,积压经久不散,灵气凝成泉水溪流,有一物承之,方能逸散清香。 若是从二者分析,倒是第二种的可能性较大,就是不知这孩子带来的消息是否可靠,究竟有无清香,是否存实,还待商榷。 他这会儿正沉思其中的可能性,就听见那孩子一拍脑门,似乎恍然大悟该怎么转移话题:“啊,那园子好像叫,灵植园。” 风澈一听灵植园,下意识地干呕了一声:“呕,吃饭呢,你提那玩意儿干嘛?” 姜临:“……” 他呕得太情真意切,姜临跟着也放下了筷子。 那几个小孩儿皱着眉毛看向风澈:“本以为你敢挑衅先生,是个胆子大的,怎么灵植园三个字提出来,你就怕得不敢吃饭了?” 风澈摇摇头,大呼冤枉:“我不是害怕,我是单纯地觉得恶心。” 那几个小孩儿无语地看着他,似乎是不太相信风澈的话:“灵植园都是灵气聚集之地,你说什么恶心来搪塞我们?” 风澈沉默了一下,努努嘴:“呐,下午赵承文的课,不出意外的话,他喜欢第一节上实操。” 他目光扫过一个一个小孩,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幸灾乐祸:“你们到灵植园可要好好表现,别被我说不勇敢了,至于我这个胆小鬼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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