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道:“所以依您的意思,那妖不过只是寻常大妖,并非九子之一?” “即便如此,毕竟大妖,不可掉以轻心。”依明道:“看样子那妖目标明确,不知这益州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了。” 总镇府内绿植不多,廊亭旁只有株叶密的梅树,正爬着只蝉欢鸣,直叫得人心烦意乱。 顾望舒斜倚在两人对角处,沉默间不由看向依明。 巫女此刻虽穿得一身男装,未同寻常女子般施着粉黛,看上去年纪上也三十有余,依旧是一副仪态不凡的大方典雅。 乌黑秀发拢成马尾,由个嵌了玉的银管束着,五官带着西域特色的分明浓烈,一双明眸大而阔长,认真思虑时的眼波流转间全如美玉流云,鼻尖挺而小巧,如樱珠般红润双唇微启。 一颦一笑都是仪态大方。 还有即便是宽松男装,也在蹀躞下束起个盈握曼妙腰肢,和隐隐可见的窈窕身材。 若是换上一身女装,若她还只是十几岁的花季时分…… 那一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无人不会为之动容吧。 哪像自己。 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说,脾气还坏得很。 成天对他是又打又骂,又总是冷落无视的,哪里比得上…… “望舒,你怎么想?” 也不知道那妖是脑子坏了还是真就只是寻个乐子,否则怎会不顾这般美人的妻,偏要赖在自己身边。 “顾望舒!问你话呢,走什么神?” “嗯?”顾望舒抖一个激灵,将刚刚散出去的魂儿收了回来。着实没注意他们刚刚说了些什么,只好悻悻尬笑道:“不好意思……” 顾长卿无奈压着怒气重复道:“我是问你、提前去与这大妖一会,无论是逼退或是制服的,只是这样对我们来说可能会是场恶战;还是说且先观察其目的,但如此一来,若他真是想要这益州城百姓性命,那便容易落得我们个措手不及!” “怎样都好。”顾望舒当下着实无心思虑,仅抱臂又向后舒服靠了靠。“无论哪样,叫我出手,我出便是了。” “真不知道喊你来有个什么用,废物东西,丝毫不担事!”顾长卿气不过他这幅悠哉模样,拍桌大骂。 依明见状打起圆道:“道长,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位师兄也是除了巨邪的魁首,怎能称废物呢。” “无碍。他向来如此骂我,早习惯了,不必见怪。”顾望舒叹气道: “反正商议此等大事时走神也是我不对,当骂。不过若也没别的事的话,小道可否先行告退?昨夜没睡好,身子疲倦。” 哪里是身子疲倦,现在就是身心俱疲,强撑罢了。 且是多一刻也待不下去。 “道兄,且慢!” 顾望舒才迈出两步,听得依明在身后唤他。 “不知道兄可与我单独一叙?” - 廊亭寂静幽深,除却虫鸟鸣啼,风吹叶簌,再无音踪。 顾望舒正襟坐在木椅上,目光偏侧向着倚放在一旁的伞。 他深知此刻对面有人,对视而谈才是礼,怎奈迟迟扭不过目光,只好盯着伞柄全然放空。 在良久到喉咙都有些干涩的沉声后,他听到对面人先开了口。 “久仰道兄寒川泠月大名,今日得一见实乃荣幸。” “嗯。” 顾望舒无心应答,眼中伞柄已然散了影,融进这树影中失了焦点。 依明轻声笑笑,单手撑脸,伏在桌上端详起对面人:“只是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大人甘心堵上珍重了千年的性命,放下尊严情愿混迹人间,也要陪着的。” 顾望舒闻声瞳仁一颤,心头猛地缩紧。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不适。 “姑娘莫要拿我说笑了。”顾望舒苦笑道。 “何谓说笑呢。”依明再凑近几分,一双秀目闪闪凝视着他,看得顾望舒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愈发紧绷。 “大人数月前曾主动找到过我一次,他说是这人间有了留他的理由。他本为妖,生性薄凉,厌弃人间世事,不争,不抢,随遇,随安。可怎奈这天命难违,不想让他安生,偏叫他遇上一个人,竟让他为了与他一同看着人间风雪云雨,萌生想活下去的欲念。” 依明低眉浅笑,道:“那个理由,那个人,便是先生您。” 声声入耳,却如刀刀利刃,割得他凌迟般生不如死,呼吸困难。 到最后只道出一句, “对不住……。” 顾望舒回了神,眼眉低垂蹙紧,强压繁复得几乎压垮心智的情绪,捏死袖口。 “我不知他有家室的,他对我定不是诚心实意,只是……只是偶然相遇,只是见我这人性子奇怪,戏弄起来有意思罢了……是了,定是这样!” 他正色得浑身紧绷:“姑娘,我没有丝毫扰您家事的意图,我是真的不知情,对不住,我……” 顾望舒越说越急,越解释越乱,直到桌下攥紧的手不受控的抖个不停,心头颤得发酸。 依明在见了他这出乎意料的反应,短暂迷茫后脸色陡然诧愕,失声惊道: “道兄怕是误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去一起去抓猫咯
第97章 祭品的新娘 我能误会什么? 顾望舒眉尾狠地一跳,脉搏声狂躁灌入耳中。 此间还能有比我更清醒的人吗,正妻都找上门来冷嘲热讽了,还能叫我怎样? 明明……明明我才是最委屈最无辜的那个! 顾望舒难堪至极,以至于哑然失笑道:“我误会什么,姑娘若是真那般恨我,若能解气,随您讥讽好了。” 依明呆上片刻,忽低恍然明白了什么,焦急中起身行至顾望舒身侧半跪握上人手解释道: “道兄,我与妖神大人并不是私定终身当共白头的夫妻,您怕是真的误会!” 顾望舒一窒。 “十余年前,我所在生长的村落遭欲水灾民不聊生,大祭司所言因百年一遇的双春致雪山上妖神燥乱不满,以我红妆披盖献予妖神,祈求消灾解难。往好说是献了新娘,其实只是当作被食物献出去罢了,所有人都以为我定会丧命于万里雪障之内,或是为野兽妖神所食,可妖神大人不仅慈悲留了我一条命,甚至赐我以微薄神力护体!” 依明双臂撑桌激动道:“于我而言,形式上确实是出嫁过,也便从此为其妻称;可是于妖神大人,我不过是个可怜贱命,强行被人塞过去的祭品,名义夫妇罢了!怎能……怎能谈及夫妻情爱恩义,何以与道兄并提!” 耳边虫鸣聒噪,一声更比一声高亢,一声又比一声,如潮水泼泻,盖面而来。 “顾道兄,您不如叫妖神大人亲自出来说明啊,他对您的一片心意又岂是我三言两语道得明!” “……”顾望舒跟受了一道晴天霹雳似的透凉,自脚跟一路顺脊椎击中脑髓:“他现下不与你在一处吗……?” “他不与您在一起吗?”依明四下扫了几眼,反问道。 “没有。”顾望舒隐了目光:“没有,我赶他走,要他去寻你。” “什么?”依明惊恐颤道:“他若是离了您的庇护必成众矢之的,益州山多妖杂,藏也难藏,他……他该是去了哪!” …… 阿娟在屋内闲来无事擦拭着橱柜小屋,忽然听得一阵叮当乱响,门被“咣”一声直直撞开, 来不及惊吓叫喊,就见顾望舒踉跄着扶墙跌了进来! “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 “水……”顾望舒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出声来,痛苦不堪道。 “什……什么?” “水!我说水!” “哦哦哦好,我这就给您倒,这就……” 阿娟才拿过水壶,都没等他往杯中倒的功夫,就被顾望舒一把夺下来,连灌几口后劈头盖脸全倒在自己头上! 水壶被失力掉在地上,随一声陶瓷脆裂声后,碎成无数瓷片。 阿娟大惊失色的看着顾望舒在面前把自己逐渐拢成个团,死死捂住脑袋按在膝间,疼痛难忍一般死咬起嘴唇浑身发抖,挤出比瓷片还细碎的自言自语。 “头疼……头好疼……” “怎么可能……” 被迫离了他生长的土地,他是雪山上生的妖,而当下正直盛夏酷暑……又是妖力受阻,千年修为谁不眼馋,也不在依明处,他怎么活? 但这天大地大,他又不是傻子,他总能找到下一去处,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不可能,我哪里值得了,我哪里值得,我…… 在阿娟惊恐的凤眸倒影中,少年手足无措的看着顾望舒在眼前撑起道水波盈盈的结界,将自己包裹其中。 成了颗无声无息的卵。 许是过了半日,那人才缄言剥了茧出来,垂肩唤满面担心的阿娟起身。 阿娟抹了把吓出来的眼泪儿:“今儿不去也成,求您好生歇歇吧。” “走。” 益州的午后艳阳正盛,顾望舒撑的伞微偏斜,阴影落在遮着眼走路的少年身上。 阿娟轻地一抖,扭头看了。那白发的大人面色冷俊,腰背笔直地目视前方,阴影勾勒的侧颜极为凌厉,蒙蒙中有些遥不可及的神性。 他从未见过像这样,高大的,隽美的,端正的月人。 少年的胸口有些发酸。 他的手里满满的,大人前脚给他在衣局买了件海棠紫的袍子,才又从摊子上定了只大小正合适的短匕要他拿着防身。 “伸手。” 阿娟惊地晃了神,手心下意识递过去,多了个什么东西。 花梨樟的料子色泽温润,清香宜人,坠红绳翠碧,精细雕刻着些简约纹样,中间却是个“娟”字。 阿娟接过手,懵懂眨了几下眼。 没读过书的少年不识字,只是放在鼻间好奇轻嗅,觉得味道好闻,纹样也漂亮,便足够开心了。 “您不用再给阿娟买了,破费…” “摆正。” 阿娟埋着头,把脸上红晕隐了:“主子,这是什么呀。” “你的名字。” “啊?” “找人刻的。谁人不都得有个象征身份的物件儿,挂上吧。回头我教再你怎么写。” 少年握着腰牌的手止不住微微抖起。生怕再被人瞧见失态,把手藏到新衣袖里使劲按着。 眼神飘忽几圈,低头不想露出泛红的眼眶。 身份,何来身份。 十六年的有限认知中,他都只是个奴隶,是个玩宠,是个物件。 理所应当得未曾有过一次,敢去奢望,或是幻想自己能有个身份,能成个正常的“人”。 二人进了酒楼,阿娟往窗外看去,街后人群随自西域而来的商队驼铃声起,纷纷让自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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