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想过,我喜欢你这件事,说不定对你而言或许真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是我一厢情愿,但你到底并非局外之人,定是会烦的,总要受我为难,是我胡搅蛮缠,我自私,只顾自己了——唔!” 艾叶的耳朵遽地现形,绷紧立直,那绒白的耳尖剧烈一抖。 顾望舒在将唇从他额头移开时,艾叶头顶已经开始冒白烟了。他像个被蒸锅蒸熟了的小兽,难以置信瞪大眼睛,手指下的被角都被捏出几十道褶子。 “我愿意。”顾望舒道:“我不烦。” 艾叶眼睛睁得太大,那汪春水拦不住,吧哒吧哒落到枕头上去。 顾望舒用拇指给他擦了,局促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憋出句:“早些休息。” 艾叶并不像人一样躺下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他总是睡睡醒醒,一阵精神一阵迷糊。 昨天赶了大远路又忙了通宿,顾望舒又困又累睡得死。 窗外又开始落雪,雪声潇潇,艾叶朦胧中睁开眼,天已渐明。 人间笼着层雪雾,室外鸦雀无声,雪虽然下得不大,倒也清净。 地龙隔了一夜热气渐散,艾叶昂首看到顾望舒把自个儿像只虾米一样仔仔细细蜷在厚被子里,外边只留了个额头出来。 他爬起身,抖了几个激灵把自己甩得精神,提气轻脚出去扒了扒炭添了柴。 再睡不着,就蹲在门口看雪。 总镇府确实有与这崇山峻岭到处泥泽异兽的益州城外风景不同,为了方便练兵跑马,防治刺客,整个府上连树都没种上几棵, 地上黄沙和雪粒随风纠缠在一起,在他脚下打着旋儿。 不远处马厩里强健的战马们轮流大声吹出鼻息,一副边沙铁骑的风范。 艾叶知道依顾望舒的习性,等他睡醒估计午时饭点都得过。 现在闲来无事,透着气吹了会儿风,回身看到昨天自己和小厮讨的黑布此时就放在门前,估计是昨夜人听吩咐把东西带到了,但看到屋内灯熄,没敢再敲门进来。 艾叶是不知道这总镇府的下人们都有个默认死守的规矩,那就是熄了灯的房绝对不要乱闯,没人的暗地儿也别随便好奇去瞧,以免看到什么会丢眼睛的事儿。 他没想太多,轻盈跳上窗柩,开始往窗子上挂遮光布,好趁顾望舒睡醒之前不至于一时忘了自己是借住他处,才睁眼就被光给他刺到泪流成河。 “睡得可还好?昨夜落了雪,不冷吗?” 艾叶忙活到一半听到人唤,回头一看正是顾长卿背手站在下面看他。 “挺好的,这不还睡得香呢。”艾叶拍拍手上的灰,跳下来答: “冷大约是有些冷的。这总镇府空荡,风捎得紧,我看他睡到清晨都快把自己卷成了熟虾球儿,好在我醒得早,填了炭,无碍。” 顾长卿咯噔一噎,黑着脸负手道:“我是问你,提那个硌眼的做什么。”
第71章 也送你一对儿耳朵 艾叶眼眉浅抬,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吟笑道: “你若是真在关心我,大概是不会问冷不冷,而是闲不闲,饿不饿才对。” “待会儿总镇府兵士们会起来晨练,声音大,他怕是睡不了。不过到时后厨放饭,饿了可以去吃。” 顾长卿不想跟他耗着,随口绕开话题打发道。 “平日早上午后各会去城中巡查一次,你去等那人醒了和他说,午后要是还赖着不起,那就要等日落宵禁后让他自个儿巡。” 顾长卿往遮了黑布的窗处一瞥,冷道:“最近益州不太平,独自巡夜若是出了事,自己扛。” “那我替他陪你去行吗?”艾叶捋顺衣服上的褶子,两手将头发拢到脑后,确实是个英气十足的少年样。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也免得叫他在这宵禁得半个人影都没有的晚上独自巡夜,多可怜。” “少自作多情。”顾长卿强忍着脾气,猛然回身甩袖一指指到艾叶鼻尖上。 艾叶冷不防怔了一跳,条件反射着后仰半步。 “他有手有脚,自己该行的事轮不到你处处代劳。”顾长卿再逼近一步,直视艾叶略带躲闪的眼,道: “休要给你些好脸色就是放下戒备了的意思,谁保证你冒险回益州的异举没有丝毫阴谋?若是被我发现有什么轻举妄动,甭管天道妖道,我马上要了你的命。” “不愿意就不行呗,我自己出去玩就好了,干嘛这么凶嘛。” 艾叶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露出副惊弓之鸟相,埋怨气升到眉间堆成个十字花儿: “你们兄弟俩这丑脾气真是一模一样,不知道的怕会以为真是一个娘肚子里生的!” 沉闷如洪的军角声划破冷寂长空,打断两人的对话。 陆续开始有些士兵一边提拉着靴子,一边正着身上的护心甲,歪歪曲曲睡眼朦胧打着哈欠的往出走。 不时有人揉着眼往艾叶这边瞥,多半是以为太困了,睡眼眼花才会看到个头发长得不像话的白发妖物堂堂正正站在府里。 艾叶看顾长卿听完他的话突然浑身僵硬,脸色铁青,眼楣绷得直,连拳头都不自觉紧紧握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又哪句话触了他霉头,看上去好像接下来这拳头就准备要挨到自己脸上似的。 好在艾叶畏缩着身子等了会儿,顾长卿也只是阴着脸瞪他许久,一言未发的走掉。 “真是怪吓人的。” 艾叶拍了拍胸脯,想自己从未怕过什么人神妖邪,非要说也就只稍微怕过兄长—— 怎么事到如今遇了顾长卿,光是对视都觉得脊背发麻。 这兄弟俩真不好惹。 —— 顾望舒醒来的时因为屋里一片黑,看不出时辰,没缓得过神,愣在榻上半天,还以为是在家里。 低头看了看身边已经整理叠好的床铺,才想起自己这是在益州。 伸伸睡得舒适暖和的胳膊腿,连赶了半月的路,终于睡了个踏实的觉, 再是舍不得起,心想既然是来办事的便不好一直赖着,眯眼推开门才发现日头已经过了晌午。 军角时不时幽幽扬起,惊鸟孤雁在空中长鸣掠过,远处持矛的兵器全身甲胃走起路刷刷作响。 正好奇这么嘈杂的地方自己是怎么能睡这么舒服,大抵昨天真的累坏,忽听到脚下有人唤他。 “小妖怪,醒啦?睡得可好?” 他低头看到艾叶坐在台阶上手中捣鼓着什么灰坨坨一团东西。 “还不错。”顾望舒抬手遮光,扑面而来的寒气撩得耳朵生疼,只能用一只手轮流捂着两只耳朵,没什么生气地回他。 艾叶起身将手里摆弄的东西挂戴在他发麻的耳朵上。 未来得及看清,耳侧已经垂下两根藏青色布条。 艾叶的手背贴着他的下颌角,动作轻柔地打了个精致的结。 顾望舒略微有些失神,反正是任他弄着了,但觉头上忽地一暖,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包裹住了耳朵,周遭寒气全被隔绝开来。 果然头上暖和了,身子也会自然跟着热乎起来。 顾望舒好奇伸手摸了摸,触上去毛绒绒的, 好像是个兔绒耳帽。 “这是……” “你不是喜欢我的耳朵嘛,送你一个。” 艾叶的手覆在上,像借机抚摸顾望舒的头似的揉了揉耳帽,再退后半步,打量起来。 心叹果然纯白的发色带什么都好看,满意点了点头。 “做得虽粗糙了点,好在你带什么都好!只是眼下正月都过了半,你还这么畏寒,到底是凡人有多怕冷,还是说你怕不是比起寻常人…… 艾叶认真问:“比常人虚弱了些?” 或许是兔绒耳帽裹得人暖,顾望舒那整日死白的脸色上渐渐浮出了些缊气血色,显得整个人都泛着淡爽浅粉, 可表情却愈发扭曲变形,直到再段不住清冷架子,“噗嗤”笑出声。 “我虚弱?好,好好好,行,呵,是我虚!” 顾望舒越笑越开朗,气流在嘴缝中从止不住的“哧哧”变成“哈哈哈”大笑, 最后竟直接前仰后合乐得直不起腰! 艾叶在对面一下子愣住了。 顾望舒好像从来都没笑这么放肆大笑过, 再说自己也没说什么笑话,没可惜逗人笑,他怎突然如此反常? 此情此景下艾叶比起欣慰,更多的可是不明不白虚汗直冒的害怕。 “我说的话可笑了?”艾叶心里直犯嘀咕: “哪儿好笑?莫不是他突然疯了?还是我做得太丑了可笑?” 艾叶实在摸不着头脑,尴尬中也随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双黑琉璃似的眼滴溜转个不停,全是彷徨惊恐。 顾望舒实在笑得上不来气,小腹抽着痛,弯个腰弓着身子手抓在艾叶胳膊上继续笑, 直到实在是再笑不动,眼里泛着笑出的水花上气不接下气道: “所以你认定冰天雪地中怕冷的人就是虚了?艾叶啊,我到底虚不虚,你不是最知道。” “……?” 某些片段闪电似的骇然杀回脑海,让本是毫无防备的艾叶从头到脚窜了个恶寒。 恍然记起那天晚上,他顾望舒即便是个神智不清的状态,也能变着花的按着他做了有足足一个时辰—— 我一个妖身啊,第二天睁眼下地差点直接软腿摔下来! 当时还顽强安慰自己第一次大概就这样,不是我体弱不支。 现在猛然回想起来,腰下似乎都还在隐隐作痛。 难以想象他那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皮相之下,到底是压抑隐藏着怎样洪水猛兽令人发指的本性, 与何等狂悖无道,不像话的物什…… 当事妖确实有被吓到。 艾叶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鲜明生生的回忆甩出十里地去, 现在可不是回味那些的时候。 更何况他顾望舒不是记不得那夜的事了吗? “我怎么就知道了?我……我不知道!” 艾叶支支吾吾的将身子一挺,理直气壮喊道。 顾望舒本还笑得腰疼佝偻,听他这么一喊当即收了笑声, 再扫兴地直起腰,神情古怪的好似藏了百种不一情绪般砸了砸嘴。 “算了。”他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面对面良久再是无语,随之而来好一阵让人手脚蜷缩的尴尬。 寒风中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会儿。 “哦对了,你师哥让我给你带话来着。”艾叶绞尽脑汁想办法开了个新的话题: “他问你是准备午后同他一同去巡查,还是等晚上宵禁之后独自去。” 他再道: “依我看要不我们就午后一起去了,宵禁之后太可怕,谁知道会再冒出来什么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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