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上位,踏得真是好一条血路。 然这般杀伐,对于只是群龙无首的左相一党来言,毕竟武将出身,下属枭雄忠烈无数。 果然不出半月,又怎甘坐以待毙的将士开始带领残党北上,哪怕大势已去,至少也要为死得不明不白的左相讨个说法。 不过这次护驾的御旨可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益州,却在敲响益州城门后一夜,冯汉广已携布将,整装待发之时。 西界又起了狼烟。 这一夜冬风疾号卷飞雪,有人立高耸城墙上愁容远眺,有人心已成事温笑奉陪。 “高处不胜寒,你又与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冯汉广目及望远,狼烟深藏在夜色中将天幕染的更深,唯有摇摇火光成这漆黑中的生灵。 “小将军有心事。您难眠到了这儿来吹风,徒留寒榻如冰,叫我独自怎么睡。” 姚十三释然笑道。 “明日再议吧。容我透透风,独自待会儿。” 姚十三却未如言退下,只安静在身后站了许久,待眼前人似乎心境平缓了些,才道: “是护这边疆百姓,还是攻入皇城夺回曾属您的东西。将军心中其实早有定夺,不是吗。” “是。”冯汉广沉声道。 “那就去做。”姚十三在寒风中将衣领竖得更高, “我的将军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他取到手。莫说益州一城,只要开口,这天下都将是您的。” “我既生于益州,守于益州,断不能放任一城百姓于水火不顾。或许对朝廷而言当下稳权为上,哪怕益州被蛮族占领屠陷,将来再打回来便是。”冯汉广愁道: “可这益州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权全信我,敬我的百姓,我不能弃之而去。为新帝,为我一人名号,将他们牺牲做皇权的祭品。” “可您若固守于城,抗旨护新帝,新帝胜了您便是抗旨,反军胜了您也是败军将领。别无选择,唯死路一条。” 姚十三幽声荡漾,听不出怜惜,也听不出动摇。 “假若从前我定不会犹豫半分。不就一条命罢了,我冯家忠良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维护万民,不惧生死。只是……” 即便是看他宽阔肩背,姚十三依旧见得此刻他的彷徨,愁容,甚是不甘。 ——“只是思安。” ——“是思安。” 两人的异口同声,倒是引姚十三悄然生笑。 “是我无能,护不得他一生周全。或许也是这孩子命里当绝。”冯汉广默然道。 “故我鄙夷不屑的小崽子,如今倒行了件好事。” 姚十三在这惑困关头居然笑出声,冯汉广不明所以转了头回来,看他拉着衣领掩嘴笑着,苍白破碎中还带了些娇俏顽皮。 “怎么说?” “小将军一生固执呐,我还怕劝不动他呢。”姚十三杏眼如月流光,巧笑作言, “可如今有了软肋,便有了活的念头。以往只被我用在训刑诛心的手段,谁成想竟能救人呢。” 冯汉广颇为不解,略蹙了眉道:“你是叫我,弃城入京的意思?姚十三,你当懂我的,我只是说……” 姚十三目光岌岌,将心思压在眼底,问:“汉广,若要你在益州城十三万军民,与我一人之中选一个,你选谁。” 冯汉广未加思索,直接道:“选你” 姚十三神色一颤,连后背都是颤得明显,却听冯汉广继续道: “你问的冯汉广,冯汉广当然要你。” 姚十三这才嗤声低笑,像是松了口气,听他说着。 “但益州的总镇将军,誓死也会护他的军民。” 姚十三微微以余光看向冯汉广,看他望着远处狼烟成云,眉头愁紧,眼中昏暗,查不清心思。 “我的将军啊……” 他呢喃展笑,再转身时。 忽然屈膝跪下。 跪在这苍穹月下,跪在袅袅飞雪之间,跪在冰冷黑石城门上。 也跪在他的将军面前。 黑夜中背月而跪,衣领遮得高,冯汉广瞧不清他的脸,也不懂他跪的什么。 跪的是爱人,还是,将军。 “十三,你这是……” 姚十三再缓缓抬头时,依旧目中盈水,嘴角带笑。 只是温柔纯净中多了份坚定。 “驱净蛮族一战,命我去吧,将军。” 冯汉广一愣,转即大声道:“胡说什么!武将做的事,你试图掺手个什么劲儿!” “再说益州又不是缺将领,我们缺的是精兵!” “是,左相余党力不比前护国军,致使您是分身乏术,两难相全。所以这一战,必须是我。” 姚十三丝毫不见犹豫商议之意,侃侃道来。 “让我去,将军。十三不要您的精兵,但需俘兵奴役五百便可。枉说守城,我能将他们逐出中原,退据冰原,甚至于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不可能!”冯汉广在惊愕中喊声, “俘兵是什么,都是从蛮族拉回来的!且不说你这是放虎归山,随时倒戈,就算他们真的听了你指挥,那也都是些痼疾在身,没什么战斗力的!你知道蛮族兵强马健,韧性极强以一敌百,你要五百人,那是去送死!” “可我就是要他们去送死?”姚十三微笑不改,棋局已成,道: “五百人,不过出征前给城里百姓做做样子罢了,让他们安心即便总镇将军离城,也依旧留下人马舍命保护这里。” “那有什么用!”冯汉广厉目积血道:“你带那些废物送死,城门还是一样会破!时间问题罢了!” “不是的,将军。”姚十三盯紧他的眼,凝神认真,让人心中有信任可言。 “您别忘了我可不是人啊?要什么千军万马,我一身足够。我说过的,谁挡了您的路,我便杀谁。哪怕杀尽,天下人呢。” “只这些蛮族又有何惧。” 冯汉广短暂的失语愕然后清醒生恶,道:“不行,我发过誓不许再让你去为我伤人!杀孽当由我——” “最后一次了,信我。十三何时言过诓语,蛮族定能为您驱尽。我的将军只需神勇着一往直前,向金辉盛开的未来,取回所有您应得的荣耀,成这天下,最富盛名的大将。” 姚十三的眼在这暗夜中依旧明光闪烁,仿若长空无尽暗夜中破晓的明星。 “放心去吧。记住在您身后,旁人看不见的阴影中,我会为您斩除一切荆棘障碍,只剩康庄。”
第159章 无常道侣? 翌日。 总镇府唯一一株红梅盛了。 鲜红胜火,棉雪下傲骨凌枝。 艳丽,不庸俗。 风雅,不鄙媚。 冯汉广站在房门外,一身檀甲结实,把头盔夹在腋下看着。 看红梅树下披着玉白大氅仰头赏花之人。 冬日暖阳应在身上,姚十三穿得一身通白,乌发自然垂过腰间,由条梅青发带拢着。 就算是要带兵上阵,他还落得一身轻松,说要连夜替他打身甲子出来的——他也只说太沉,行动不便,倒不如坦坦荡荡。 “还是叫韩霖跟你去吧,至少有个能照顾你的。这一群废兵,还是放心不下。” 冯汉广踏步到他身边,轻手扳过人肩膀面朝自己,目中揣揣不安。 “韩首领是个好人。”姚十三应道:“您不能叫他跟我去送死的。” “但你只身一人没个照应,天寒地冻的,身子也没好透——” “将军,抱抱我吧。” 姚十三打断他的话,明媚一笑,比这暖阳还温人心。 冯汉广将话吞进口中,顶天立地的汉子弯了腰,把人整个纳进怀中,紧紧收在心上。 怎奈护心甲寒铁冰凉,兽皮护掌粗粝厚重,他抱了好久,下巴垫在他发丝柔顺的头顶。 “这身甲子太厚了,真令人生厌。”冯汉广说笑道,“抱不到你啊,十三。” 姚十三在冰冷铁甲上贴了许久,好像透过层层探得到一颗赤诚热忱的心,好久才舍得仰头道:“那吻我吧,将军。” 冯汉广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若不是我这一身铁甲。”冯汉广带着粗气沉言,鼻息温热吹成白雾,手臂狠狠圈住其腰肢。 “真想就在这红梅树下狠狠做上一次,让这府上传小话的人都给我闭嘴看着,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姚十三是我的人。” “那您可要说话算话。”姚十三苍白面容似乎生了些血色。 冯汉广像要将怀中人碾碎按进骨髓一般,忧虑皆化作心愿,万般不舍地贴在人耳畔恳请道: “一定要回来。” 偏房婴儿呓语声咿呀响起打断心绪,冯汉广恹恹直起身,放不开搂着怀中人的手,问了句: “走之前不看看思安吗?” 姚十三笑道:“那是你儿,我看他做甚。你去瞧吧,我在这儿等你。” “什么你儿我儿的。”冯汉广不悦道:“等你回来,我定要你十里红妆的嫁我。到时候你纵使百般不愿,他都得是你儿。” 姚十三嗔笑道:“护国大将军为一国武臣之首,还是要娶妻室为上,不然落得人谈资笑柄,不好的。” “不在乎。”冯汉广严肃道:“我只要你。” “痴情郎。”姚十三笑着翻他个白眼: “管他那小崽子是谁儿我都不见,给自己加软肋的事儿,傻子才干。” “你这是指桑骂槐的说我傻子呢。” 转念间又听婴儿咿呀声离近,姚十三讶异回头,竟是罗娘抱着思安笑盈盈走了过来。 “这一别不知多久呢,小少爷见不到爹爹怕是要念啦,思安,快叫大人看看!” 冯汉广从姚十三头顶探身过去瞧了眼被寒风出红脸蛋的娃娃,看他虢着手指嘻嘻笑,可爱得心头长草。 姚十三被他欺得难受,只能无奈回身窥了一眼—— “爹…爹………” 登是一道寒栗送头到脚,劈了个结实! “呦,十三,你不认思安,思安倒是认了你了?” 冯汉广逗得直笑,根本无暇注意姚十三顿僵成青白的脸,继续道:“抱回去吧,天太凉了,伤风可不好。” “等一下!” 姚十三忽然出声,毕竟是伤过孩子的人,给罗娘吓得笑容凝在脸上。 双双尴尬间他不知从哪掏出颗绿松石似的圆石,那石头比晶石浑厚,又比松石清透。 闷声把这圆石塞进思安襁褓里后,才躲闪着冯汉广略显惊喜神色小声道: “穿个绳子给他是系脖子上还是哪儿的,我好不容许寻见的珍贵奇石呢,本想给他爹留着的东西。但看他爹壮健成这样定不会出什么差池,倒不如给这弱小子当个护身符使。” 冯汉广笑着拉过人手俯身直视这人愈发涨红的脸道:“那思安他爹爹替他谢过小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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