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三下…… 剧烈的撞击使杨潮青眼前出现了彩色雪花,砸向地板每一击都将他的意识冲击的涣散,仿佛此刻他的脑浆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了,竟还可以听见摇晃的声音。 五感失常、边界混乱、判断异常,这是杨潮青最终可以知晓的,他的身躯的全部信息。 而歌利亚似乎还不解气,竟取出匕首直接往他身躯最柔软的心脏处刺去,杨潮青闭上眼睛,漂浮在半空中不忍直视,毕竟这是自己的身躯被人蹂躏成那个样子。 良久,杨潮青自身尸体前的人神色恢复如常,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空灵的声响在他如今的意识体中长驱直入,从天灵盖直冲脚底。 他残存了一念之私,并且化作幽灵悬浮在空中。 死后的世界当真也很无聊…… 他想。 —— 杨潮青思考着歌利亚对临终前的自己所说的那番话,他有了一个不符实际,却格外合理的想法。 想法印证于他看见歌利亚和坎苏去见了阿瑞斯的那些时刻,他也从中了解到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图灵在阿瑞斯死后继承了他的身体,因行为习惯的不同而被歌利亚发现端倪,经历被质问、被考验、被怀疑的一系列过程后,图灵为将一切祸源都嫁祸给杨潮青,还不惜篡改了坎苏的记忆。 现在的他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他们背负的血海深仇的目标,坎苏没动手就已经是老天网开一面。 三十代图灵之所以证实了虚空的存在,就是因为早在那时,虚空就已经向人类抛出了橄榄枝——虚空是人类摆脱身躯的进阶文明,杨潮青勉强理解了一些,例如黑塔其实是连接虚空的人类介质。 而少数可以被虚空选择的人类,就像他自己,会被赋予必须拯救地球的责任,也就是消灭病毒在人类世界蔓延的风险,可现在什么消除现构世界秩序紊乱、回溯时间回到病毒开始前的说辞都是假的,都只是在为一切的不可思议做铺垫。 他如今作为“灵体”,自然可以随意穿梭在诸多时空之中不受约束,他离开南渊城的天空,竟奇迹地发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在新世界中,他看见杨琳正坐在轮椅上观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双手在她身后搭上了她的肩膀,然后被她反手握住,并示意那人低头。 晏行云弯腰,亲昵地与她对上视线,如世上任何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彼此都抵不过对方含笑的深情一吻。 杨潮青看着她身子底下空空荡荡的长裙,又瞧见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笑颜,他真是打心底为杨琳高兴。 往后他又看见赵予和周绎之在合作研发新的生物科技,俞求是在学着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指导者,好教他以后的后辈也成为视公平与正义为原则的栋梁之材。 还有阿任和谢清远也步入了正轨,不再为他人所束缚,可以肆无忌惮的行走在阳光下。 杨潮青悻悻然回到南渊城,见陈松清得知他的死讯时四肢发软,柯辛穆还在无力的安慰他,杨潮青自知跟柯辛穆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陈松清如此也就罢了,他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他可没那么容易死,说不定现在还在某处看着我们呢,”柯辛穆拉住陈松清,死活不让他去找歌利亚送死,“我师父给他算过命,他天生命格贵重,根本就不是个英年早逝的好料子,你信么,反正我信,他能死得这么憋屈?” 陈松清安分下来,小孩子的眼泪不值钱,就这么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他攥紧衣角,心里估计着以后的自己若是看见这一幕也可能会觉得羞耻,就没放声大哭。 此刻的杨潮青就在他们头顶,心情难以言喻:“有的人死了,其实他还活着……” 柯辛穆瘫在衣柜前,地毯上散乱的干净纱布与他大腿处新增的伤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边上药一边跟陈松清商量着对策:“你知道歌利亚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陈松清坐在他对面的床边,暗淡的双眸像是还没从梦境中被唤回现实,闻言愣了愣,继而道:“他以为他两位哥哥的死都是因为杨潮青,可实际却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歌利亚的大哥阿瑞斯死在他二哥普路托的阴谋里,普路托死于他自己亲手酿造的一场悲剧中,这两件事与杨潮青分毫关系都没有。”陈松清无比笃定。 “你知道么,我们没有立场给他报仇,”柯辛穆开始一心二用地包扎伤口,“及时止损,其实是现在我们可以选择的最好方式。” 杨潮青也附和:“死人能被你们这么惦念,他也是死而无憾的。” 陈松清:“……” ----
第3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杨潮青现在有了“全知视角”,曾经丢失在黑塔的记忆也开始渐渐填补起他的灵魂缺口。 他记起了陈松清说的黑塔要将他身体拔高的那六个月,回归的记忆告诉他,那个时候他就来到了重启计划中所谓的现构世界,一月如一年,他身体在其跨越时间的空间里呈倍速生长,再次回到黑塔时,他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现构世界所经历的所有时空秘辛。 他那个时候年纪小,只探索出在虚空似乎可以获得永生的这一结论,同时他意识到自己从虚空回去即将面临的就是失去记忆,并且还很可能会沦为黑塔随叫随到的工具,他就往自己的意识灌入了“获取利益最大化”的大脑潜意识反射行为。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他先是跟随晏行云回到杨琳身边,为了补充他在黑塔浪费的时间,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知识,如疯魔般对知识来者不拒,因为他知道人类的极限在于他们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仅仅只是将他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就导致他的身体状况因高强度使用而日渐衰微,还是吃了许多药物才勉强支撑下去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西洲工程就是他勤学苦练做出来的第一个成就,监测塔是第二个,而后他开始游走各个领域,见缝插针似的为人类科学进展提供微不足道的见解,再“功成身退”,成了别人口中艳羡的闲云野鹤。 他理解杨琳身为女性的不甘,同样是一条路,有人走出来鲜血淋漓,有人走出来却光鲜亮丽,何况是在现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筛选出来的人,有些人生来就为命运作点缀,有些人却生来注定成为垫脚石。 后来杨琳不让他进行训练他也照做了,他根本没心去进行身体上日复一日还没有新意的运动,这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折磨,他的行为更让研究所大部分人开始唾弃,斥责,却又暗自庆幸。 他是个学术分子,这是他让别人恐惧的点,而他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术分子,这是他的弱点,为了自保,他在被驱逐出西洲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抗意味,而是认命般走出研究所,像个慷慨赴死的勇士一样。 他的经历其实也并不惊心动魄,就像是按照早已设定好的剧情跑了一遍流程而已,只有普路托的那件事他本可以挽回一切——只要他提早告诉普路托自己能够拿到信标,悲剧就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也早已和他自己无关。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普路托知道图灵的存在,若图灵所说的将信标给自己是普路托的谎言,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没有任何用处,普路托也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除非他想让阿瑞斯死的更加合理;若图灵所说是自身的意思,他这样做对他自己就没有太大的帮助,他会率先失去普路托的信任,然后再失去图灵的信任,他或许会因此死在阿加德里号上。 心理博弈的弱点就在于好奇心的匮乏或强盛。 他知道图灵不会死在火中,经此一事后他其实预料到了图灵对他的仇恨,并且图灵一定会先他一步找到歌利亚,再让他恨自己,好借刀杀人,所以杨潮青在虚空知道有“意识体”这个概念的时候,他再见到歌利亚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快死了。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歌利亚在他死后的一个月竟然将图灵也彻底干掉了,虚空没有网络,图灵更没有意识体,所以死了就是彻底死了,坎苏也因此恢复了原来的记忆,还为自己做了些简单的洗白。 歌利亚对普路托所做的事无法理解,将阿瑞斯的躯体安置好以后,他向坎苏说起了有关罗埃蒙的陈年往事:“阿瑞斯本来应该与我和哥哥有血缘关系的,可他没有,才让他免除了怪物的头衔,因为母亲在她死前就拿我父亲的基因相中了一个在南极洲贩卖的‘试管婴儿’,贩卖这个试管婴儿的人却只需要一个人的基因就发誓说可以生成,阿瑞斯就是生成后的孩子,埃莎莉带他回家的时候,罗埃蒙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与他身体流着的血一模一样的孩子,就根本没管他,直到我大哥展现出与他如出一辙的管理天赋时,他才对我大哥上心起来,而这时候我的母亲已经走了,父亲没多久也因为身体差的缘故走了。” “你说什么?阿瑞斯和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坎苏一脸不可置信。 “不知道,”歌利亚摇摇头,“或许,大哥也是我父亲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克隆,你有找到那个贩卖‘试管婴儿’的人吗?”坎苏问。 “我喜欢地质勘探的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我也在寻找他,可惜只追查到南极洲‘黑塔’的这个组织。” “……这样要是样貌性格也可以一样,谁能保证不被替换?” 歌利亚没说话,只是在顶端看着南渊城的一切,这就是有着高端科技、无限轮回、还可以为所欲为的虚空桃花源:“你又能保证,这个世界一定是真的吗?” 坎苏看见他被照彻长夜的灯光照亮了半边脸庞,另一半似乎隐入了更为猛烈的亮光之中,这一瞬的他变得异常陌生:“……不能。” —— 南渊城没有白天,无尽的黑夜将这座被笼罩在雾霾中的城市衬托的死气沉沉,其实在虚空的所有人都明白,脱离了人类躯体的他们已然无法感知到许多刺激,他们每天都活在近似梦幻的世界里,衣食无忧,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及,他们也不会产生任何负面的、消极的情绪,甚至有的人不断挑战死亡,将其当作追求刺激的无上理想,以此来给城市中的其他人提供乐子,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将再也无法成长,他们都会输给时间,直到崩溃。 杨潮青看到这些,甚至都开始怀疑当初选择现构世界究竟正不正确了,忽然想起来还有好久不见的周楠和耶律沙等人,他在虚空没发现他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没能进来现构世界。 现在地球成什么样了? 博士们的殖民计划成功了吗? 他在思索间望着人流,坐在他对面的人忽然脸上挤起坏笑,面目狰狞地朝他伸出手:“哈哈哈哈我看见你了,原来真的有‘鬼’啊哈哈哈哈哈,你给我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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