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里那些因邪神而逝去的灵魂,都被这盏无尽灯的灯火指引,没有在怨恨中迷失方向,最终在长生祭开启时完好地被引回人间,完成了时间逆转的关键一环。 “郁燃也是我的孩子,”白晏安看着舟向月的眼睛,“那盏灯也会指引他回家的方向的。”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如果不是郁燃,而是舟向月自己,那他就永远回不来了。 因为他身上已有天火,在虚弱的魂火状态再遇到另一道天火,恐怕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白晏安没法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是不想救这个孩子,只是他实在无能为力。他赌上自己的性命、拼尽全力,也只能帮他做到他想要做的事情,却无法再扭转他的宿命。 所以他很欣慰,真的有人能用生命去爱他。 当初的白晏安也不可能告诉舟向月,如果他能找到一个人替他去死,或许还能救回他——因为这个希望也很渺茫,他不能引导他去害人。 但有了不死灵送的种子,他觉得应该能成了。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就好像他们这些想救他的人冥冥中有着同一个默契,所有人一起努力,就刚刚好能找到最好的那个出路。 或许上天也知道他可爱,一定会有这么多人来爱他。 …… 舟向月把种子种在了桂花林旁边的山坡上。 本来想过种桂花林里的,但那里树木太密集了,怕阳光不够,也怕那些大树抢了耳朵树的养分。 考虑过砍掉几棵树,但想想曾经的九百年里郁归尘一棵都没砍,还让它们一直绚烂地开着花,就觉得不舍得。 种下去的前几天,舟向月每天都在旁边转悠,时不时伸手摸一摸泥土,如果感觉有点干了,就再浇浇水。 “郁耳朵,你要赶紧发芽啊。” “要不然,等你回来都没我高了。” “咦,你长出来之后,会不会是从小孩子形态开始长的啊?我真是想念你小时候,比你长大的时候可爱多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 种子一直毫无动静。 舟向月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种树这件事实在是在挑战他的耐心极限。 “怎么还不发芽?郁耳朵你不行啊!” 他蹲在旁边,恶狠狠地戳了戳泥土,“等你回来换我在上面,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邪神的威力。” “……耳朵啊你不会迷路吧?” “不啊,你明明方向感很好的。” 而且他都把白晏安给他的那盏灯挂在门前了,无论阴间人间,都能看见。 笃笃笃。 “耳朵?在吗?听得见吗?听见了发个芽吱一声。” 郁归尘不吱声,可能是因为觉得这样冒头有点丢脸。 舟向月问过了林百草,如果是会长得很高的乔木的种子,可能得要一个月才能发芽。低矮的灌木的话,会快一点。 好吧。郁耳朵肯定是参天大树。 可是他知道他在等他吧?他就不能努努力快一点吗? “……耳朵你快点回来,我不说你不行了。你最棒了,我想死你了。” “你也想死我了对吧?那你赶紧回来,想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包你满意。” “你不是说如果我跟邪神有什么瓜葛,就把我锁起来吗?” “承认吧!你就是暗戳戳想把我锁起来对吧!装什么装,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邪神。” “那你赶紧来锁啊!晚了我就跟别人跑了!” 一个多月了,地里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不死灵不会给了颗假货吧? 舟向月实在忍不住,刨开泥土去看——还是原样的种子,没腐烂,但也没有一点变化,好像在冷冷地嘲笑他。 ……唉。 郁耳朵,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真是把我拿捏住了。 白晏安、付一笑他们都有些担心舟向月的状态,时不时来看看他。 其实付一笑好像还想揍他,但顾忌他还在苦苦等郁归尘回来,所以没好意思动手。 舟向月现在知道,在屠魔之战之前就已经与他很熟悉的那些人,基本都想起了那个被覆盖的时间线的记忆。 他也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这个世界里范世沅的事—— 他自幼失去父母,更向往凡俗的天伦之乐,从翠微山出师之后就下山了,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然后变成了一个特别长寿的慈祥的老头,之后寿终正寝,投入了轮回。 对于玄学界而言,一个约定俗成的原则就是,不要去寻找已故之人的转世——正是因此,锁灵咒才是禁术。 因为哪怕是同一个灵魂,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下长大,也已经成为了不一样的人。 在茫茫人海之中,有过一世相识的缘分,已经很是难得。 钱无缺道:“小船,你要不还是找点别的事做?有些事情急不来的。就得等你忙一忙,然后一回头,就发现好事已经发生了。” 白晏安也点头:“可以给学生上上课。当年我就发现了,你自创的小法术可真不少,可以给孩子们讲讲思路。” 舟向月挠挠头:“……都行吧。” 月上中天,几人离开的时候,付一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那个单薄的少年身影又去蹲在种下种子的地方,好像在跟那里说话。 他可能在跟郁归尘说自己也要去上课了吧。 付一笑鼻子一酸,低声道:“师父,郁师弟他……真的还能再回来吗?” 白晏安一愣:“怎么这么问?” 付一笑觉得满心都是难过:“没有,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他还能回来,应该早就回来了。” 郁归尘一向自省,很懂得推己及人。 当初他等舟向月等得那么痛苦,如果依然有灵,必定不舍得他再那么痛苦地等自己。 白晏安也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等待的人,总觉得一分一秒都很煎熬。 但是,什么事情能一蹴而就呢…… 舟向月倒是认真地接受了建议,开始想找点事情做。 冥思苦想之后,他决定去找找郁耳朵给他酿的酒。 但刚动身去找,他才想起来没有酒了——这个时间线上,郁归尘还没活到能给他酿酒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翠微山几乎已经没有任何郁归尘的痕迹,毕竟那个少年只在这里待了短短几年。 舟向月很是委屈。 “尘寄雪都喝到你酿的酒了,我却没喝到……你得赔我。” 没有酒可找,舟向月就把自己之前的记忆翻出来,在里面漫无目的地找。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他曾经找到了一个厨房,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那时他只是简单地疑惑了一下郁归尘要厨房干什么,也没多想。 后来有一次,郁归尘不在,他突然想吃桂花糕了,拉着楚千酩想下山去吃,结果楚千酩奇道:“附近也没有甜品店啊?” 啊?没有吗? 舟向月傻眼了,那郁归尘难道是为了他能吃上那些点心,还专门出远门给他买吗? 那时他也没仔细想就抛到脑后了,毕竟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现在有时间翻来覆去地回想了,一件件串起来,他才意识到——那些点心是郁归尘亲手给他做的吧。 他居然会做饭,还做得那么好吃。 好吧,做饭这种事情,只要有心钻研,一定能做得好吃的。 何况像郁耳朵这样的人,只要想做,什么事都得做好。 ……怎么活得那么累,他要是能放过自己就好了。 不用对自己要求那么完美,他也很爱他的。嗯,也不用那么大。 …… 从春,到夏,再到秋。 转眼再度冬末春初,舟向月的耳朵树还是没有发芽。 他觉得要是把他自己埋土里,现在都快要发芽了。 哎,耳朵啊……你真是好狠的心。 舟向月伸手捏了捏脖子上挂着的小小平安铃。 时空变幻之后,郁归尘只活了十四岁,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就变得很少很少,这个平安铃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指尖感受着铃铛上细腻的花纹触感。 好在还有这样一个东西,让他确信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郁归尘是真实的。 就像是一条红线,从此把他们的命运系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舟向月轻轻一叹气,就有一片白雾从口中呼出,消失在潮湿的空气里。 春寒料峭,空气里满是冰凉的土腥气,似乎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远处的山都是光秃秃的,只有隐隐约约一点浅草的绿色,可怜兮兮的样子。 舟向月突然想到,郁归尘会不会冷的? 当时他抱着他,化作灰烬飘走之前,身体就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温暖了。 ……他要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话,太冷会冬眠的吧? 睡什么睡,起来嗨啊! 舟向月突然就莫名觉得这个冬天,郁归尘说不定是因为太冷了所以才发不了芽的,应该给他烤烤火。 旁边的棚屋就堆了些木柴,用来偶尔点篝火玩。 可是舟向月拿了打火机去一看,才发现棚屋漏了水,里面堆的柴火都湿了。 他好不容易拣出几根还算干爽的木柴,拿到外面空地上,可是怎么都点不着。 噼啪! 噼啪! 噼啪噼啪! 一次次用打火机都点不着木柴之后,舟向月也有点崩溃了。 他把伞一扔,就在漫天雨丝里蹲在那里,梗着脖子去点火,“都下雨了!你还不发芽!” 以前的他一直觉得付一笑像脑子不会转一样倔,现在的他理解笑哥,成为笑哥。 舟向月嘴里嘟嘟哝哝,“下雨你不打伞,我也不打伞。死耳朵,我就等着你回来给我打。” “我现在魂魄都破破烂烂的,身体不好,淋雨了我就会生病,生病了我也不吃药。诶我就是故意气你。” “气不气?有本事回来逼我吃药啊。” 眼前的木柴上忽然噗的一声燃起火焰,瞬间就驱散了周围黑暗潮湿的寒冷。 舟向月一愣,忽然心怦怦跳起来。 这一刻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 他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远处—— 只见对面原本光秃秃的山坡上,像是水中滴了一滴墨,忽然蔓延开了一片绿意。 潮润的绿意之中转眼就绽开斑斓的织锦,那是漫山遍野的花在竞相开放。 几簇轻盈的芦苇絮不知从何处飘飞过来,出现在他视野之中,下一刻一阵轻风拂过,便燃成了一片朦胧的淡淡火光。 闪闪烁烁的火光之中,远远地浮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温柔的火光给他镶上一层金边。 舟向月扔下手里的木柴就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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