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离这里不远的皇家祭祀塔,一层一进去就是巨大的灵坛,一层层堆垒向上,向人间传达上天的意志、在上天面前为人间社稷祈祷。 这就是天灵宿的预知吗? 郁燃将落回手里的铜钱放回怀里,不顾身边慌乱无措的人们和胸前清晰如火烧的剧痛,拿着剑就向皇家祭祀塔冲了过去。 一路风声飒飒,郁燃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靠着胸中那一腔热血奔到祭祀塔的。 不断有血从喉中翻涌而上,又被他死死咽回了肚子里。 “呼……呼……” 郁燃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胸前剧痛越发清晰。他按着胸前的伤口,眼中只盯着那座黑色庙宇紧闭的大门,还有十步,九步,八步…… 他终于来到灵坛紧闭的门前。 仿佛是冥冥中有某种机缘,就在他的手按在黄铜大门上的刹那,门开了。 一股带着血腥气的金属气味扑面而来,郁燃在一寸寸洞开的暗金色门扉中,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金色阵法。 四周漆黑的墙壁上亮起道道金色脉络,如同巨人的血脉从四面八方向阵法中央涌动,只是血脉中涌流的是燃烧的鲜血,亮起的光芒灿烂得刺痛了他的眼睛。 在这片绚烂夺目的金色光芒中,郁燃看见了自己迎面撞上的那个人。 猩红衣摆被那股灼热的气浪吹得飘起,他逆光的身影被灵坛上灿金的光芒镶上一圈金色轮廓,宛如神明下凡。 噗嗤一声。 郁燃听见了自己血肉撕裂的声音。 面前如同神明的红衣身影手里拿着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郁燃恍惚地低头,他的世界猛然变得寂静黑暗,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静得他能看清面前那只拿着剑的手修长而白皙,没有一丝颤抖。 郁燃踉跄一步,手中的剑铿然落地。 从喉中涌出的一口血终于没能再咽回去,鲜血从他嘴角淅淅沥沥地滴落,落在面前人的红衣上,转瞬就融入衣服里消失不见。 有一双手抱住了他,仿佛是幻觉。 郁燃终于晕死过去。 …… 昏迷好像只持续了十分短暂的一个瞬间,郁燃被一盆冰凉的水泼醒了。 有人扯着他散落的头发逼他抬起头,他还没清醒过来,后背突然猛地遭受了一下重击,“咣!” 郁燃疼得眼前一黑,胸前两道深深的伤口顿时涌出大片鲜血,瞬间就在他身下的地面上淌出一大滩血迹。 “啊……” 围观的不少人吓得低低惊呼起来,像是完全没想到他身上居然有这么恐怖的伤口,拽着他头发的人也吓得松了手。 “咣当”一声,似乎是铁锹落地的声音,有人慌张道:“不是,我就只是拍了他一下,那,那可不是我伤的……” “你怕什么!” 有人怒骂道,“他难道不该死吗?” “可是,他只是帝储,才十几岁啊……”人群里有个女人声音说,“他才和我的孩子一样大……” 立刻有人把她推搡到一边,大声叫道:“什么孩子!所有贵族都该死!皇族最该死!” “他们居然想用人命生祭,来保皇帝长生不死、千秋万代……” “长生香就是他们搞出来害人的东西!” 郁燃恍惚地睁开眼,看见四面八方都是拿着火把的愤怒人群,天地间一片漆黑,闪闪烁烁的火光让他眼前一片眩晕。 “抬起头来!” 有人再次抓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郁燃感觉到一片暗红色光芒从头顶落下。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空中的沉沉云层露出了一片空隙,当中的太阳却是一团漆黑的阴影,只有周围一圈火焰般的暗红色轮廓,向大地上落下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原来不是夜晚。 血色日轮凌空,不祥之兆现于人间。 灾难果然降临了。 啪! 一只臭鸡蛋砸在他额角,顺着脸颊淌下来,刺鼻的腥味充斥着鼻腔。 “什么玄琊帝星?他生下来就是吸我们的血的!” “狗皇帝害怕得自裁了,我们当然就只能对付他儿子了!”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下雨一样往郁燃身上砸来,叮叮咣咣地落在他身上。 一块瓦片砸在他脸上“啪”得碎裂开来,把他砸得偏过头去,像一只破裂的木偶一样歪倒在一边。 “等等,等等!” 终于有人开始制止群情激愤的人群,“明明说好了,要拿他火祭平息上天的怒火的!别这么给砸死了啊!” 人们纷纷附和,顿时有人粗暴地拽着郁燃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郁燃没有半分力气反抗,只能任由他们像拖一口破布麻袋一样在地上拖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最后,他被按跪着捆在了柴堆上,带着木刺的粗糙树枝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一滴滴血淌进枯枝里。 人群里的怒吼声越来越声势浩荡。 “烧死他!” “昱朝不是尊火么,烧死他来祭祀上天!” “日蚀天灾降临,是老天发怒了!用他的命向上天赎罪!” 嗤的一声,一股灼热的热浪从各个方向向他逼近。 应该是点火了。 郁燃垂着头没有力气睁眼,他眼前的视野也是一片泛着黑的血色,什么都看不清。 脑中仅剩的一点清明在想,听起来,长生香的危害已经被人们识破了,也没有继续蔓延。 ……那就好。 四面八方扑来灼热的空气,他的呼吸在滚烫空气中越来越困难,每一寸皮肤都在剧痛中燃烧。耳边回荡着火堆燃烧噼里啪啦的尖锐声响,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铺天盖地的疼痛活活包裹着他,而郁燃甚至没力气去咬紧牙关忍受痛苦。 他恍惚地想起,听说像他这样的主火地易宿如果遭到了严重的灵力透支反噬,就会感觉到这种烈火焚身的痛苦。 他还从来没反噬过,原来是这样的痛么…… 想起这个,就想起了翠微山。 真希望这里的消息不要传到翠微山上就好了。 不然,舟向月得多伤心啊。 …… 昏昏沉沉之间,郁燃仿佛在火海中浮浮沉沉,始终在地狱烈火中辗转煎熬。 好像全身的皮肤都被烧焦了,火烧的剧痛沿着骨髓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经脉,从血肉烧灼到灵魂,将他的魂魄撕碎成千千万万片,永堕于黑暗的地狱。 ……他是死了么? 死亡果然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哪怕死后都无法停息…… 不,他大概是下地狱了。 他死于烈火之中,死后也将永生永世承受罪孽业火的灼烧。 “耳朵!郁耳朵!” 有个微弱的声音从遥远的方向传来,在滔天烈焰的剧烈声响中模糊得转瞬即逝。 “你别死啊!” “快醒醒!不能睡!” 那个声音很远很远,像是隔了无数重梦境传来。 郁燃的意识一片模糊,却像是火海中有冰凉雨丝落下来,浇熄了火焰,泛起一丝熟悉的清凉。 “你不会死!你不是郁燃了!” “这不是真的,只是你的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你不是郁燃,你是郁归尘!” 宛如溺水之人猛然离开水面,郁燃骤然惊醒。 他好像做了个梦……他迷迷糊糊地想,梦里那人对他说……对他说……什么…… 为什么又忘记了…… 啪嗒。 郁燃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他的脸颊上,从下颌滚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像是烧起来了一样浑身滚烫,有一个人抱着他,冰凉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正在他耳边说话。 他说的话是很简单的几个音节,好像在不断重复……一遍又一遍…… 郁燃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模糊视线里熟悉的脸庞。 ……怎么是他呢? 他怎么来了…… 郁燃看着眼泪从他紧闭的眼中一滴滴落下,他毫无血色的惨白唇瓣颤抖着翕动,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郁燃忽然听清了抱着他的人在说什么。 “……杀了我。” 他在一遍遍地重复,“杀了我。” 在尚在昏迷中的他身上,种下一个咒。 告诉他,杀了他。 郁归尘猛然清醒过来。 无数个梦境的记忆在同一时间涌入脑海,层层叠叠摩擦出剧烈的热意,如同融化的铁水泛着金红光芒挤进血管,所到之处尽是烧灼的剧痛。 那曾经是能够击垮他的痛苦,但这种痛如今已经可以忍受。 此刻,就像之前的无数个梦境一样,抱着他的人伸出一只冰凉苍白的手到他胸前,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刀尖对准他的心脏。 郁归尘猛然抬手,不顾周身燃烧的剧痛,抓住了那只手。 他一用力,那只手里的匕首就“当啷”掉落在地。 郁归尘顺势翻身抬手,将原本侧躺着抱住他的冰凉身体压在身下,攥着他的双手手腕按在头顶。 他低下头,对上身下那双愕然睁大的眼眸,看到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混合着灰尘与血迹,弄脏了他白皙的皮肤。 “不要再想骗过我。” 当年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十四岁的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坠落到死亡边缘。 等到他脱离了生命危险时,他已经远离了真相。哪怕之后再回到昱都,一切都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郁归尘注视着梦境里这个十七岁的舟向月的眼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喉咙里刻印的烙铁,烫出滚烫伤痕。 “这么多重梦境,这么多个你。” “每一个你,都在骗我。” “舟向月……” 郁归尘俯下.身去,一字一顿道——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第278章 爱恨(2合1) 话音刚落,郁归尘的视野中亮起一簇火焰。 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变成了陈旧的纸张,随着火焰的灼烧逐渐翻卷发黑,灰黑色的纸灰纷纷扬扬飘洒开来。 身下的人消失了。 背后粗糙的石壁和干草堆消失了。 滴落在他脸颊上的冰凉眼泪瞬间变成火星,灼伤了他的皮肤。 随着幻象破灭,郁归尘看到了—— 这幅巨画的背后,是无尽的火海。 没有上与下,每一个方向都是坠落的漫天流火,绚烂火光伴随着炽热温度,将一切映成狰狞的金红色,仿佛他的整个世界就是这样。 他蜷缩着跪坐在火海深处,被生生焚烧的剧痛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灵魂。 无穷无尽的火海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无论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边,是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 这是他经历了无数次的梦境,在那些破碎的鲜血与尖叫之中,他独自沉沦于火海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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