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归尘好像因为之前对他发火心怀愧疚,他这么挤过来居然也默默忍了。 但即使如此,舟向月也真的不想再在这样的教室待下去了。 他是可以装作看不见,但这精神污染实实在在地摆在身边,被那些漆黑眼窝和喉咙时刻对着的感觉实在是受不了。 于是,这天下午他直接逃课了。 所以他也就不知道,同样是在这天下午,钩吻和格桑带来了金色颜料。 不多,只有一小碗,放在格桑的桌上,但足以赢来众人羡慕的目光。 格桑身边向来不缺少围绕的人,这下更多人凑过去,痴迷地看她用笔蘸一蘸颜料,描画在已经色彩斑斓的般若绘上,为画面增添上金黄的绚烂光泽。 有人讨好地问她:“格桑,你的金色颜料是怎么找到的呀?” 格桑微笑着抿一抿唇,“就像老师说的,只要有一颗炽热的心,就会获得金色的颜料。” 看到旁边人失望的表情,她勾起小巧精致的嘴角:“真的就是这样,我不能说得更详细了,毕竟老师都说过了。” 钩吻看着身边众星捧月般的妹妹,垂下了眼。 其实,金色颜料是她找到的。 但和以往每一次一样,没有人会看到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会聚焦在格桑身上。 她走到教室外面,拿妹妹给自己的奶茶壶倒了一杯奶茶。 温热咸香的奶茶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阿嬷给格桑准备的,她从来不会给钩吻带奶茶。 但格桑每次都会把自己的奶茶给她。 钩吻捧着热乎乎的奶茶,想起妹妹身上因她而留下的狰狞鞭痕。 她无法走过去对那些人说,金色颜料其实是她找到的,是她给了格桑。 …… 同一时间,舟向月偷偷地溜进了那个房间。 和他推算的一样,此时刚刚有人把一箱颜料抬出去,房间外短暂地无人看守,因此他极为顺利地钻了进去。 没想到,房间里的另一侧墙壁居然是开放的,直接与山体相接,通向里面一个幽深的山洞。 他贴着山洞边沿往里走,越走越深,里面也越昏暗。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锁链的轻响,似乎有人。 舟向月视线刚适应山洞里的昏暗,忽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漆黑人影! 他呼吸一轻。 下一刻,他看清那是个鬼影。 而且不止一个。 和教室里现在挤满的鬼影一样。 在幽暗的山洞里,无数的人影带着镣铐,森森地站在他面前,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他。 舟向月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去。 这些天在教室里都被他们包围,他已经习惯在他们面前装作看不见他们。 舟向月穿过一个个人形墓碑一般的影子,走得更加小心,随后发现洞穴边缘立着一排一人高的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个戴着锁链和镣铐的奴隶。 这些奴隶是活人,不是鬼影。 和曼陀宫其他地方的奴隶不一样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窝里都没有眼珠,只剩下脸上两道挤在一起的空缝,十分怪异。 他们形容枯槁,在笼子里或爬或坐,没有人说话,只有断断续续锁链与镣铐或栏杆碰撞的轻响。 笼子里是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无眼奴隶,笼子外是沉默地站着的鬼影。 除去鬼影大多没有了皮肉、表皮焦黑,他们和笼子里关着的奴隶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舟向月穿过林立的鬼影,无声无息地穿过这个幽深漫长的洞穴,最终又在尽头看到了隐约的天光。 他好像明白这个山洞通向哪里了。 果然,走到山洞另一端尽头,他看到了那片开满格桑花的草甸,不过和上次格桑和钩吻去的地方应该不在一个山坡上,远处可见的雪山和上次并不一样。 山洞边缘的山坡上砌着一座土堆的窑洞,有点像是烧瓷的窑,里面冒出隐隐的火光,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高温。 舟向月听见窑洞的另一边有说话声,于是偷偷从上面的山坡绕过去。 那是几个穿着曼陀宫里普通棕色衣袍的颜料匠,正在一个仿佛作坊一样的地方忙碌。 一个人在分拣一堆颜色各异的宝石,宝石色彩缤纷,鲜艳透亮。 一个人挥舞锤子把分拣好颜色的宝石砸碎,另外几人则分别拿了一屉某种颜色的碎宝石,把它们一点点细细磨成粉。 磨好的宝石粉放在一只只小罐子里,呈现出鲜艳的色泽:白色、黄色、绿色、蓝色、红色。 正是他们画般若绘所用的颜料粉,使用时需要加水调成膏状,才能涂抹在画布上。 “这一批颜料不行,”正在分拣的那个人说,“很多颜色都不太正,只能丢掉了。” 砸宝石的那个人抹了一把汗,“因为这批五彩羊不行嘛。我就说眼睛得一生下来就挖,就算是山洞里黑,怎么也是有点光的,他们的颜色都从眼睛里漏掉了。” “可是一生下来就挖的话,很多就活不下来了,做不出那么多颜料。” 旁边一人道,“画院那边催得急啊,说是这一批学徒马上要大圆满礼了,颜料不够用。这不是为难人嘛。” 原来这就是般若绘颜料的真相。 最珍贵的颜料来自五彩羊,而五彩羊并不是真的羊,而是那些关在漆黑山洞的笼子里的奴隶。 他们一生下来就被挖掉眼睛,从来没有见过世间的色彩,这样色彩才能“保存”在他们的身体里,不然就从看到色彩的眼睛里漏出去了。 具体的制作过程,似乎是像烧舍利子那样,把人放进窑里烧,就能烧出来各色宝石。 把这些宝石按颜色分类,就能制成般若绘的颜料。 “好在这批的金色颜料还可以,不然我们怕是要遭殃。” “毕竟是宫主亲自挑的金色羊嘛,他肯定能看出这一批羊里哪个能产最好的金色颜料。” “做颜料可真难。挖眼晚了呢,颜料质量不好。早了呢,产量又上不去。那只金色羊如果用来做其他颜色的颜料肯定也是最鲜艳的,可他取了金色颜料,再烧成其他颜料就不是最佳时间了,质量又要受影响……” 几人唉声叹气。 舟向月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目光越过他们,看到后面有一座石头小屋,里面锁着一个奴隶。 那个奴隶四肢和脖子都被锁链锁在石头墙壁上,身体前倾,无声无息地垂着头,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眼窝里也和山洞里的奴隶一样空空荡荡,没有眼珠。 有人想起来:“话说,那只金色羊还活着吧?” 那个挑拣宝石的人站起来,“我去看看。” 那人一走进小屋,原本死气沉沉的奴隶就惊恐地瑟缩起来,声音嘶哑得只剩气音:“求求你,轻一点……” 他可能已经在拼死挣扎了,但他实在太虚弱,就连束缚着他四肢的锁链都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气息奄奄地挂在镣铐上。 奴隶的嘴唇毫无血色、干枯破皮,心口的位置满是横七竖八或陈旧或新鲜的伤口,随着他无力的挣扎,有血液缓缓坠落,正好落在地面上的一只小陶罐里。 刚刚滴落的血液明明是鲜红的,但在滴落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金色。 落入罐子里时,就变成了浓稠的液体,闪烁着纯金的光泽。 那人看了看奴隶,又看了看罐子里的颜料,摇摇头走回去。 “活着。就是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了,”他对另外几位颜料匠说,“产量也不高,那几位般若师都找我抱怨呢。” “没事,反正下一批羊马上就成熟了,会有新的羊的。实在不行就往里面掺一点次等的金色颜料,一点点也看不出来的。” 舟向月躲在石头小屋后面,心想原来金色颜料是这么取的。 不过他这个寻找金色颜料的方法算是作弊,其他人肯定没法像他一样摸到这里来。 既然老师向他们提出了寻找金色颜料的要求,那这应该是大多数学徒都能做到的。 五彩羊能提供最顶级的颜料,另外还有普通的颜料,那么同理,应该也有普通的金色颜料? 五彩羊的心头血是最顶级的金色颜料,而其他人……不对,在曼陀宫里,哪怕是奴隶,学徒们要动手也十分不易,毕竟奴隶都是曼陀宫主的财产,不是他们的。 应该不仅限于人吧? 不然难度好像有点太高了。 这样的话,老师说的“只要有一颗炽热的心,就会获得金色颜料”,应该就是字面意思—— 从活着的、温热的心脏上,可以取到金色颜料。 这应该是说冷血动物不行,只要是有体温的动物,应该都可以。 那难度也不算太高,只是稍微有点恶心人。 这山谷里的动物不是很好找,而且动物要取心头血就没人这么好控制了,量也不多,估计得直接杀掉。 舟向月心里盘算,这里的这罐金色颜料差不多够三幅须弥绘,可以让他、郁归尘和付一笑三人离开般若绘。 至于祝清祝凉,就让他们继续在里面待着好了。 他在这个魇境里观察到现在,发现在般若绘里面反而比在外面更安全。 只要外面的人赶紧破境,留在般若绘里的人自然就一同得救了。 …… 郁归尘拿到舟向月带回来的金色颜料时,皱起了眉。 他很想问舟向月这金色颜料是怎么来的,但因为之前老师说过的话,又没有问出口。 舟向月摇着他的肩膀:“你快用啊!金色颜料要趁新鲜用,晚了就不好看了。” 郁归尘被他催得来不及细想,还是用描金笔蘸了金色颜料,描在两人已经接近完成的般若绘上。 舟向月的金色颜料显然比格桑的更好,金色一沾上画布,整幅画面顿时变得流彩溢金,有一种梦幻般的流沙质感。 金色的流沙从斑斓的般若绘上流淌出来,宛如渲染开的颜料一样瞬间淹没了整个视野。 郁归尘醒来时,在般若绘里的漫长记忆瞬间就如梦境一样淡忘下去,但醒来前的这一幕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舟向月活动了一下肩膀:“进个般若绘也挺累的……” 郁归尘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发沉:“金色颜料,你是怎么拿到的?” 舟向月愣了愣,难以置信道:“你觉得我是怎么拿到的?杀人剜心?” 他几乎气笑了,赌气一样反手拽着郁归尘的手探进自己衣下:“你自己摸!” 郁归尘猝不及防地触碰到衣服下温凉的肌肤,惊得下意识想抽手。 这个动作掀起了舟向月的衣摆,露出一段莹白细韧的腰肢。 但郁归尘的目光立刻落到了他的胸前——心口深深浅浅的伤疤上多了一道新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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