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齐齐大惊失色的时候,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眼角凝出,沿着脸颊滚落。 时机完美,情绪到位。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自证机会。 他们赶来时,这个房间里只有三个人:秦鹤眠,身份未知的无名氏,还有他。 无名氏死了,秦鹤眠疯了。 虽然这都可以找到合理的原因,但目前这个原因只有他知道——而他不应该知道,毕竟他只是一个从头到尾都被纱幔遮挡,吊在空中放血的药骨。 目前这个情况下,虽然他一看就非常虚弱、毫无威胁,但如果郁归尘有心怀疑他,他显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更何况,他昨晚悄无声息地从郁归尘身边消失,虽然郁归尘绝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下药的,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但还是极有可能会怀疑他。 毕竟,能强行突破郁归尘的防护咒从他身边抢人的人,几乎不存在。 舟向月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在地上洒几滴血、扯断几根卷须扔在那里,营造出一种药骨反抗不过被人强行抢走的假象。 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有人能让郁归尘昏迷,将药骨偷走,那在连郁归尘都无法招架的迷药作用下,舟倾又怎么可能清醒?就更遑论挣扎反抗了。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恐怕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让郁归尘更容易怀疑舟倾。 单一的疑点并不麻烦,麻烦的是多重疑点聚焦到一个人身上。 舟向月做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事可谓经验相当丰富,从来都是狡兔三窟,一定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此刻,无名氏的境灵马甲已经带着境灵跑了,让他们连根毛都抓不住。 而药骨舟倾见到郁归尘之后,先声夺人,以放血的惨状和“舟倾是境主”的爆炸性消息让他失去冷静。 舟倾主动承认自己是境主,还让郁归尘杀死自己,这可以反向证明他的正直和清白,还可以解释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比如,他一个区区十几岁的普通少年,为什么能让神木根开那么多花。 “对了,杀了境主只是能破境,并不能消灭魇境。让境主想起真相,魇境才能消散,但我想不起来了。” 他露出脆弱的神情,“如果我再经历一遍养药骨完整的流程,应该就想起来了吧。” “我想起来,这个魇境应该就湮灭了。” 至于舟倾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境主,那自然是因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看得到自己在魇境里的种种特殊,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胸前有奇怪的反复重叠的刀口伤疤,还有失去的记忆…… 舟向月正在心里飞快盘算着,郁归尘忽然伸出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舟向月一怔,心想郁耳朵突然这么温柔,必然没有好事—— 下一秒,他后颈忽然一紧,失去了意识。 …… 祝雪拥迅速处理了舟倾身上的伤。 她从少年心口取出那根细细的铁管,铁管边缘是针尖一般锋利的尖细斜口。 这种带有弧度的管刃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放血刀。 有一些邪术以心头血为引,放血刀就是专门用来取心头血的。 刚要止血包扎,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又仔细在他身上探了一遍。 探到侧腹的一个位置时,她脸色一变。 “怎么了?”郁归尘问道。 祝雪拥:“他身体里有一只蛊虫,还在血脉之中,必须赶紧逼出来。” 她心想,原来如此。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血生花是剧毒,如果要用在人身上,但凡入口,那必然会把人毒死,又要怎么炮制呢。 现在看来,那种邪方的做法是把与血生花共生的蛊虫放进药骨体内,蛊虫爬遍药骨的血脉,就会把血生花的毒性和药性也浸进药骨的血液之中。 把药骨比作容器,血液比作容器里的酒,这就像是把药材放进酒里,泡制药酒。 只不过是活生生地泡制。 祝雪拥没有解释这么多,直接对郁归尘说:“蛊虫怕火。师弟,你来吧。” 她想了想,又叫付一笑过来,补充道:“得快一点,要按紧他,估计会很痛。” 郁归尘一静:“好。” 付一笑和祝雪拥分别按住昏迷的少年,郁归尘就下手了。 他的手指刚点在少年的侧腹上,付一笑立刻看到皮肤底下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小凸起,皮肤下青蓝色的细细血管清晰可见。 是一只虫子的轮廓。 那只虫子在苍白的皮肤下颤抖着蠕动,随着郁归尘的手指逼近,越发像是惊慌失措一样到处游窜,雪白的肌肤表面很快泛起片片淤血,看得付一笑头皮发麻。 他有些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舟倾的脸——这得有多痛啊?! 但让他诧异的是,少年闭着眼呼吸均匀,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平和宁静,好像在安详地沉睡。 其实根本不需要人按着,因为他完全没有挣扎,一直在昏睡。 付一笑心想,看来这孩子真是累坏了,倒是因祸得福。 这都感觉不到痛,睡眠质量堪比全麻啊,真令人羡慕。 等到那只虫子和鲜血一起从胸前的伤口喷出时,祝雪拥迅速掏出一只瓷罐,将它扣在了底下。 把虫子抓住后,这才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郁归尘低着头,脸色沉沉地望着不省人事的舟倾。 不知为何,付一笑莫名觉得他的目光里交织着深沉而复杂的痛苦与欣慰,还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晦暗情绪。 就在这时,几人听见咚咚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撞门—— 声音是从房间角落的柜子里传来的。 乔青云过去一打开,发现里面是个被捆成一团,嘴里还塞了布条的药骨,满脸焦急:“唔唔唔!” 她把那人嘴里的布条掏出来,问道:“你是谁?” 药骨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钱多。舟倾怎么样了?” 郁归尘闻言转过头去。 钱多一看到昏迷的少年就倒吸一口冷气:“舟倾?他没事吧……” 郁归尘立刻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钱多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压抑的暴虐冷意,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本来,本来药骨是我的……然后换成了他……” 凌晨,他被单独拖到了这里。 带他来的几个苔民全程无视他惊恐的求饶,只对彼此说话。 “烦死了,居然还要凌晨加班。” “那个食客加了钱,让我们提前炮制这一棵。” “加钱也是给唐老板的,我们啥也没有。” “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们只是苔藓,没有那个当老板的命。” 钱多听得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之前已经听说了,他们作为药骨,对应的“食客”都是与他们有关系的长辈——他的食客就是秦鹤眠。 秦鹤眠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他一直都和父亲有些疏远,但两人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可能,父亲不可能会真的这样对他…… 他几乎不敢细想,拼命地挣扎着,却敌不过苔民的力气,被紧紧捆起来动弹不得,胸前衣服上割开一道小口,正好露出心口的位置。 “你捆好了没有?得绑紧一点,不能有挣扎的空间。” “好了好了,这就吊起来。” “蛊虫准备好了吗?好了我就准备下刀了。一割开就赶紧塞进去,别让蛊虫跑了。” “别忘了先消毒,药骨的命脆得很,别一不小心弄死了。加班没加钱,死了你还要赔钱呢。” “……草!” 钱多哆嗦着看到眼前的苔民一手拿着把锋利无比的细小管刃,另一只手在他心口涂抹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他终于忍不住失声惨叫起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不是我!肯定有哪里弄错了,求求你们等一等,再去问一下……” 一团布猛地塞进他嘴里:“省省力气,别晕过去了。这还没开始呢,还有你受的。” 拿着刀的那个苔民也点点头,一脸不耐烦:“放心,死不了。等炮制完了之后,会让你忘掉的。毕竟还要持续收割,不能割一茬就枯萎了。” 钱多呜呜挣扎着,眼泪夺眶而出,惊恐万分地看着那把刀向他的胸口刺了进去——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等等。” 几个苔民都转过身去,看到那是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云上客,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药骨。 那人毫不见外地走进来,开口就说:“换一个药骨。” “啊?”几个苔民齐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拿刀的苔民是他们几个的组长,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不认识我了?”那个云上客说,“我就是这一单的单主啊,是我让你们提前处理药骨的。” 钱多猛地松了一口气,泪流满面。 果然,父亲不会这样对他的……他至少还不会对他这么绝情…… 但这并不是父亲的声音,而是个陌生的声音。 难道说他们不仅戴了面具,连声音也变了? 当然,也可能是父亲派了别人过来。 “呃,原来是你……” 几个苔民的语气顿时变了变。 那个客人却极为上道:“麻烦几位师傅了。给你们加钱。” 一听说加钱,几位被迫加班的打工人顿时笑逐颜开:“行行行没问题,包您满意!” 这时,钱多突然看清了那人怀里那个将要换下他的药骨的脸。 钱多心中一慌,失声道:“不能换他!” “怎么了?”那个云上客转过头看他,饶有兴趣道,“你想自己上?” 钱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翕张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那是舟倾。 他救过自己,而自己的家族还亏欠他……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理由在父亲那里绝对站不住脚。 在家族里用药骨的人,大概率就是他的父亲。而且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想法,只会厌弃而鄙夷地看着他:“妇人之仁,真是不配做我的儿子。” 那几个苔民催促道:“贵客,不是我们催您,只是炮制药骨是需要时间的,不能误了时辰……” 云上客点点头,把他怀里的药骨递给他们:“理解理解,几位继续。” “不要用他!”钱多声音嘶哑,眼泪汹涌而出,“用我吧……” 他满脸绝望,牙关打颤,却依然说出了这句话。 几个苔民还没反应,那位云上客嗤笑一声:“大人出钱,没有小孩子说话的份。” 他走到钱多面前,似乎和他对视了一眼,但钱多哭得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眼睛。 下一刻,他后颈被贴了张符,顿时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被塞在了这个柜子里,依然被绑着、堵着嘴。
448 首页 上一页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