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不好,我们玩个游戏。” 沈妄生看着那只骰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我扔骰子,你来猜猜会扔出几。”不知愁笑眯眯道,“猜对了呢我让你活,猜错了,就让你死。” 沈妄生闭上眼,轻轻地笑起来。 他说:“四。” 叮当一声,骰子滚落在地上。 不知愁笑道:“猜对了。” “那我们再来——这次你猜是几?” 沈妄生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睁:“四。” 又是叮当一声。 “哎呀,又猜对了,真厉害。” …… 沈妄生终于明白,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解脱,可这不过是不知愁的又一个恶劣的游戏。 他一贯是这样践踏别人——践踏他们的生命,践踏他们的尊严。 沈妄生心中怒火沸腾,盯着不知愁一字一顿道:“不知愁,你会下地狱的。” “下地狱?”不知愁忽然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 “你以为这里是人间吗?” 他伸出手,轻佻地拍了拍沈妄生的脸,“这里就是地狱啊。” 话音未落,沈妄生猛然出手直抓向对面人的双眼! 但他的手还未靠近,那种令人疯狂的剧痛再次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瞬间就让他失去了一切行动能力。 沈妄生抽搐着倒在地上,他那只手也被踩在了脚下。 “这只手真不乖,”不知愁在他耳边笑,“看来是不需要了吧。” 踩在他手上的力量逐渐加大。 沈妄生趴伏在地上,死死咬牙压抑住无法忍受的痛哼,汗如雨下。 他的手骨似乎被生生碾碎了。 “好了,现在我们继续。”不知愁又笑吟吟地说,“这次你猜是几?” 沈妄生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上泛起一股死灰色,胸膛起伏不定,只剩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以为自己可以痛到昏死过去,可他却依然清醒。 “不说话,就当你还是选上次的数字啦。”不知愁笑道。 一次又一次,他重复着这个无谓的游戏。 他知道沈妄生不想活了,可是他扔出来的结果却总是活,活,活。 他笑嘻嘻地看着沈妄生的绝望。 慢慢的,沈妄生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在空中冷漠地俯视着狼狈地倒在地上的自己。 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流泪,心中毫无波澜。 沈妄生莫名想起之前在伯父伯母家的时候,他曾听他们闲聊时说过一句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那时他大概猜到这是什么意思,却并不能体会这种意思。 但在此刻,他却终于感同身受——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希望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这样,他就不会在伯父伯母家的时候那样心惊胆战,始终疑神疑鬼。 不知愁就不会记恨他。 他就不会担心自己在进出坎城的时候会被拦下。 他也不会不敢住旅店,不敢以真容示人。 不会被走投无路的好人,拿去换悬赏。 “……报应。”他低低地笑起来。 “你说什么?”不知愁问道。 “……我说,”沈妄生呛咳着道,“原来报应总会来的,会在你最不想它来的时候找上门。” 让你在刚刚获得希望的时候堕入无间地狱,在最深的痛苦中永世轮回。 不知愁淡淡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其实,你要不是无赦道的人,一直跟我作对,而是早早地跟在我身边,我说不定会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 沈妄生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每笑一声,嘴角就涌出一股血沫:“省省吧。谁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不知愁竟然笑出了声:“这倒也是。”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沈妄生的头:“算了,既然你都说了报应,那我就把你交给坎城的城主府。” “这里有自己的律法,按照你的报应,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 “沈妄生,男,十七岁。无赦道二当家,系多起要案主犯之一,犯杀人罪、谋反罪、强盗罪、欺诈罪、逃脱罪等,害命无数,作恶多端,罪大恶极,非凌迟处死不足以平民怨。此判。” “七月十五日,东市口行刑。” 行刑的那一天,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 沈妄生被双手反剪绑在木柱上时,看见远远近近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他死。 “这个杀人犯可真好看,居然才十七岁……”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长得好看,那就是人面兽心!” “妈妈,他为什么这么瘦?” “嘘——他就要死了。” “费那么多事做什么,赶紧杀啊,我等着血用呢。” 沈妄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体内数日来刀割火燎般的剧痛已经麻木,与那种痛苦相比,凌迟也算不上什么,只是一个如释重负的终点。 …… 之前他藏在柜子里,听到了伯母和不知愁的对话。 不知愁说,用血肉去养惊梦引,它就会开花。 当时伯母立刻大声反驳不知愁,说那是骗人的,根本炼不出来。 沈妄生知道,那是她在告诉他不要去尝试,这样无法杀死不知愁。 ……他不懂他们了解的那些高深学问,但他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可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 如今,除了这一身血肉,他已一无所有。 被捕前,沈妄生吞下了惊梦引的种子。 被抓到不知愁面前的第一天没什么动静,但从第二天起,他开始清晰地感觉到种子在他的身体里钻开血肉、生根发芽。 吸取他的鲜血,滋养自己茁壮成长。 蠕动的异物在骨骼与经络间生长,四肢百骸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意识浮浮沉沉间只记得最后一件事—— 不能叫,不能哭,不能被发现。 不能被不知愁发现,他努力寻找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身体里生长。 那种妖异的藤蔓仿佛将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撕裂、榨干,那种修罗地狱般永无止境的痛苦,终也有解脱的时候。 这一天是中元节,也是满月夜。 沈妄生有种奇异的直觉,他体内的惊梦客就要成熟了。 他想起之前不知愁说,他只嫌报应来得太晚。 “不必嫌晚了……” 沈妄生低低地笑起来,“你的报应,这就来。” 仿佛有嫩芽钻破皮肤,发出破土而出的细碎声响。 他听到孩童稚气的声音满是惊喜:“妈妈,你看,蝴蝶!” 沈妄生垂着头,毫无血色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这一天是七月十五,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当成生日的日子。 和往年一样,不会有人给他过生日,但他会自己悄悄祝自己生日快乐。 尤其是,这一年的生日,他格外的快乐。 记忆好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阵清风吹来,开满野姜花的翠绿花丛沙沙作响,带来一抹若有若无的馥郁花香。 生日快乐,沈妄生。 再见了,沈妄生。
第157章 黑白(1更) 王家夫妇二人提供了潜逃凶犯沈妄生的线索,从城主府那里得到四十两银子。 他们不知道,提供线索的赏金其实是八十两。 另外四十两都被城主府的人克扣掉了。 两人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喜气洋洋地回家去。 路过客栈时,他们发现那个一贯刁悍泼辣的客栈老板娘竟哭花了妆,跪在曹四爷面前,哭求他不要带走自己的儿子。 曹四爷不耐烦道:“被城主看上是多大的福气,你哭什么?” 旁边有人帮腔,“就是,之前那谁家丫头要卖掉,城主府想收的时候,你不也劝来着的吗……” 老板娘哭得撕心裂肺:“可我就这一个孩子,四爷您行行好,我们孤儿寡母的,我的孩子不能卖啊……” “卖不卖的,这还能由得了你?你这店要不要开了……” 夫妇二人心有余悸地走过客栈。 虽然他们知道那老板娘不是个善茬,别人卖儿卖女的她往往跟着撺掇,背后也没少拿回扣,可毕竟为人父母,看到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哭得这样肝肠寸断,到底有些不忍。 女人想起什么:“对了,隔壁张家昨天不是把二丫头卖了么……听说就是卖到了城主府,十两银子。客栈老板娘哭得这么惨,她八成是知道些什么……那二丫头怕是……” 她看了一眼男人,小声道:“老王,我们这四十两银子,足够还清债再把闺女嫁出去了,还绰绰有余。老张他们也是苦命人,之前闹饥荒的时候接济过我们好些粮食,救过我们的命,我们能不能……” 邻居卖了女儿之后,他们这边听隔壁哭了一整夜。 男人一愣,犹豫了片刻,点点头:“是该帮衬一下。但这时节不安全,财不外露,我们也不能叫他们发现我们手上多了这么一大笔钱。” “这样,我们就装起来偷偷地给他们放在门口,别让他们知道是谁给的。” 两人一合计这挺好,就这么偷偷去往邻居家门口塞了八两银子,还带了张纸条,说明是给他们的,让他们把女儿赎回来。 夫妇在家里收着东西,很快就听见隔壁喜极而泣的声音,“老张!你来看!你来看!有好心人……” 那天下午,听说邻居真的去城主府把女儿赎回来了。 一家重新团聚,抱在一起哭了好久,听得人又心酸又替他们高兴。 也让他们更加想念自家的闺女小荷了。 王家夫妇高高兴兴地里里外外收着东西,把之前捡来的瓶瓶罐罐和箱子都收拢拿去卖掉,准备去找女儿。 在离他们家不远的东市口,行刑完的犯人遗体被扔在道旁,鲜血被雨水冲刷着渗入地面。 没有人发现,尸体心口的肋骨之间,开出了一朵花。 纤细脆弱的花朵在雨中轻轻摇曳,洁白花瓣沾满水珠,晶莹剔透。 等到雨停的时候,鲜血和尸体都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三天后的夜晚,女人在自家储藏室的窗台下墙角发现了一滩尚未清理的血迹。 血迹里竟长出了一株细细的藤蔓,藤蔓的顶端长了一朵花。 洁白如雪,像是一只白蝴蝶。 女人伸手一碰,那朵花居然变成了真正的白蝴蝶,翩翩飞走了。 她一抬头,忽然发现窗外晦暗的夜幕下竟飞舞着许多白蝴蝶,有如漫天飘洒的惨白纸钱。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大门“砰”地关上的声音,男人惊慌失措地冲进来:“来了……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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