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他犹然记得,头一次见到赵玉时,是微风和煦的孟春时节。赵玉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窄袖胡服,眼光里微波闪动,顾盼生辉,就这样闯入他的视野。 其实来玉台赴宴前,他曾向他的辅臣打听过,赵国公子玉自然受过公族内良好的礼仪教养,却因着走南经北,游西赏东,身上便暗携一种活泼洒脱的气概。 为了压一压他的气焰,他便说出了那句让他当众出丑的话。 “听闻你们赵国美人无数,且能歌善舞。那你会跳舞么?” 赵玉看他的眼光蓦地变了。 当筵受辱,使赵玉脸上羞窘毕现,耳尖都染上一层浅淡的绯色。 赵玉低下了头,跪在他的脚下赔罪。可是他心里清楚,赵玉必定是不甘心的,这种不甘的语调与方才那羞恼的目光,让他无端生出了一股凌虐的快意。 他一向很喜欢驯服烈马,熬败苍鹰……也很喜欢折辱这样一个清高的人。他很想知道,这样的赵太子如果在他身前因恐惧而轻轻战栗、因臣服而噙泪求饶是什么模样。 思及此处,他周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一股无名的兴奋在支配着他。 舞姬的倒酒声使他猛然醒神,他对自己的反应大为震惊,亦很后悔与矛盾——无论如何,他都不太愿意看到赵太子厌恶他的目光。 可他却也知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没有收回那句话的道理。 下了宴,他让宫人追上赵玉,下了些赏赐。 他知道,这赏赐的名头不能体现出自己的偏爱,否则,一来其他各国公子必定会私下里针对赵玉,二来父王教导他不可喜形于色,他的属臣一旦揣摩透了他的心思喜好,必会阿谀奉承,混淆视听。 他索性让宫人搪塞: “公子颜如新雪,色若渥丹。太子殿下很中意你。” 这略有些轻薄的名头,使得赵玉这漳北男儿更为气恼:“殿下错爱,臣下不胜惶恐。” 听到宫人向他描述赵玉的反应,他起先觉得很有趣,可渐渐地,一种莫名的空虚开始笼罩着他。他说不清这到底是愧疚还是些别的什么。 朝务多忙。他原以为,这个人只不过是他贫瘠无趣的太子生涯当中,一剂可有可无的调味品。过不多久,他便会连这个人长什么模样都会忘记。 可是他错了。 【贰】 两个月过去,他仍旧总能梦到同一片风雪。在飞舞的雪霰尽头,便是个红衣似火的少年,黑发散乱飘摇,忽地回头,那倔强的双目只消一眼就直直看到了他的心底去。 他从梦中骤然醒来,呼吸急促,却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些异样的变化。 他年龄还不大,也就十二三岁光景。关乎男子的身体,他只依稀懂得一点儿,并不太多。就这样昏昏沉沉,他再度睡了过去。 但他并未料到——他做了个前所未有的、暧昧又潮湿黏腻的绮梦。 那是风雪中的一间小屋,他走马经行,进屋去躲避风雪。大氅已经湿透了,他脱下来挂在屏风上,却在回头时候,发现了个同样在躲避风雪的少年。 还是那个红衣的少年,一双倔强的眼眸警觉地盯着他: “你脱衣服干什么?” 少年显然也是来避雪的,此间衣衫尽湿,刚升起了个火盆在烤衣取暖,身上只剩一件薄如云雾的绸衫。 他笑了,理所当然答道:“你脱得,我就脱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你离我远些!”少年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身体,继续坐在榻边。 他本就生得高挑,眼下正是拔骨架的年龄。他长势飞快,与这大他几岁的少年已经身量接近。他轻而易举,就将这少年笼覆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很快入夜,他们无处可宿,只能双双上榻歇息。炭火生得不旺,他感到冷,下意识抱住了身边温热又不失韧劲的躯体。他轻轻抚摸,那绸衣的手感真是极好,水一样在他掌心流泻。 那少年却惊得一抖,忙避身,甚至拔出了不知藏在何处的匕首,利刃已然架在了他脖颈上。 “敢轻薄我,你是想死吗?”少年俯下身来,眼中锋锐毕现,杀气腾腾。可是那翕动的薄唇又凑得那样近,不断地吐出灼热气息。 他甚至闻到了这少年身上或袖底散出的芬芳。 这可是个男子啊。 他不禁想……难不成是妖? 这危险的美丽让他愈发心动不已,冲破禁忌的奇异欲望在不断升腾。屋内似乎都升温了,他很热,躁火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他仰面看着压在他身上的人,躯体的温度是那么鲜明,柔韧又不显柔弱,清瘦的颌线下脖颈修长而美好,一路延伸下去,有着近乎完美的弧度,在微弱的烛火之下仿佛闪烁着澄澈的光辉。 这光景激惹起他强盛的凌虐欲望,他希望自己可以生出獠牙,将这光洁无瑕的脖颈一口咬断。 这莫名的兽性占据了他的意识,他很快便付诸行动,一把钳住着少年的脖颈,猛地翻身将他制在榻上。 匕首掉在榻上发出闷响,他一把握住了刀柄,反手便将它扎在了那少年的耳边,发出“砰”的一响。 他死死扼住身下人的腕子,甚至已经掐红了一片,同时强势压住他的躯体,避免他挣扎扭动: “赵玉,是你先惹我的。” 他从身下人的眼眸中看到了强烈的恨意,但他不在乎,他的理智被躁火烧光了,博他一笑很难,于是他只好让他哭! 他想把他惹哭,大不了可以再去哄他! 这恶趣味在他脑中萦绕不散,他身体力行,硬生生剥开了身下人用以蔽体的那件手感极佳的绸衣。 不多时他便沉浸在淫靡的撞击之中,他挺身没入那柔韧的肉体,在那隐忍压抑的呻吟声里,在颤抖的喘息中肆虐驰骋。那柔软包裹着他,就仿佛包裹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冲天的快意将他渗透了。他看着身下人痛苦难耐地弓起身体,莫大的快意当即灌顶而来,他在这一瞬间缴械,也满意地听到了身下人的呜咽…… 冰冷。 潮湿。 他在这湿冷当中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并不是什么风雪中的小木屋,而是他的寝殿,狻猊兽正吐出袅袅青烟。燃的是杜若,这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在迷惘中清醒。 掀开被褥,一片冰冷潮湿的腥膻气息扑面而来。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旋即便明白了昨夜发生过何事。可他不信这个邪,他不愿向那双倔强的眼睛屈服。 他不服输,当场唤进来一个容貌身段俱是上乘的婢子。 “把衣裳脱了。”他目不转睛盯着推门走入的姑娘,冷冷道。 那婢子先是一怔,随后眼中欣喜之色难以掩饰,两颊浮出酡红,羞赧地开始宽衣解带。他看着这一切,却莫名觉得索然无味了,于是用力摆摆手,让那婢子退下。 婢子才刚除下一件外氅,听得太子此刻就叫她走,不知是自己何处做得不好。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轻抹泪水,离开了。 烦躁,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不该输给这样低级的欲望,也讨厌那个宛如野兽的蛮暴的自己。 更衣,来到书案一侧,他打开一卷竹简却怎么也看不下去。良久之后,他唤来舍人,面色冷漠地降旨: “传孤口谕,梁境之内,不得私着异族服饰。” 舍人领命点头,可他又觉得这道旨意指向不明,便补充:“诸国公子,不准穿红。违令者绞杀。” 舍人这下便明白了,太子这道旨意,唯是针对那一人而已。但他不知道,那人究竟是那处惹了太子不高兴。 他看着舍人恭敬垂顺的目光,却还是觉得不足,继续道: “赵公子玉,虚岁已及束发之年,赐大梁衣、冠,即日起束发上朝。以及……三个月内,别让孤看到他。” “衣衫都选素净些的,越素越好。” 他对自己这道旨令格外满意。 【叁】 他以为他已经战胜了这个心魔。 三个月后有朝臣谈及他的婚事,建议太子出宫开府。他的父王也有了这种想法,开始为他物色闺秀淑女。 在婚事几乎要敲定的时候,他长跪殿前,拒绝了父亲的安排。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拒绝,父亲问他是不是有了意中人他也只是摇头——他只不过是不想草草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至于意中人…… 他脑海中莫名浮出了一个火红的影子来,很模糊,看不真切。 画面渐渐清晰了,他认出那是个红衣少年。待那少年要回眸看向他时,他猛地回神。朦胧的欲望并不明晰清朗,他嘲弄般轻笑了下。 他没有什么意中人——他不认为自己会败给这等低级的欲望。 【肆】 王侯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梁王亦期待着长子隋风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因此还是决定让他早早出宫开府,也暗示了他,若有心仪的侍妾,可以接入府中。梁王又派了几名宫中通晓人事蒙化的舍人,为太子挑些美貌的婢子,红袖添香,侍墨奉茶。 然而他对侍妾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迟迟都未临幸过谁。偌大的潜邸一个人住不妥,不久后他的幺弟也跟着住了进来。 事情的走向出乎他的意料。十余日后,便有人推举赵玉入潜邸教导公子永安读书写字。他起先并不愿意赵玉出现在他的屋檐之下。可他又不好开口拒绝。毕竟公子永安的生母才薨逝不久,永安顽劣不堪,已经气走了不少先生,却对独独对赵玉言听计从。 他稍做打听,才想起是因为上次灵堂里的一场闹剧,让他们结了缘。 一时间,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只能尽量错开回府的时间,避免与赵玉见面。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着赵玉,这个问题令他煞费思量。 或许,他只是不想看到这个人——看到这个人,他便会想起那个不能自持的荒唐绮梦。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眼波轻动,眼尾余光内闪过一抹素净的竹月青色。 他忍不住追逐着那一抹素净的颜色而去,透过窗外重重寒梅,依稀看到一个清瘦的人影。 那人穿着青色氅衣,怀中抱着一把梅枝。 红梅正是胭脂颜色,于霜寒中犹自妖娆,而幕景则是那人身上的竹月青氅衣。 一青一红,相映成趣。 …… 他只是坐在自己房中的窗边案头,远远朝那人一瞥,却已觉芬芳扑鼻。 他忽然想起,自赵玉入梁,他鲜少召见过他。 日往月来,竟已是腊月了。 【伍】 他的舅舅兵马大元帅李剑赢大败犬戎,凯旋还朝。腊月廿五,庆功宴摆出了十里地。 有人说李剑赢功高震主,拥兵自重。 他也不喜欢李剑赢,不单单是因为李剑赢狂妄自大、目无君臣礼法,还因为他能感觉得到——李剑赢看他的目光极为轻蔑,并不把年少的太子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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