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少年敛翅降落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捧着一物高举在头顶。 “快起来说话!”我来不及细看,忙要扶他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却拒绝了我的搀扶,长跪不起,一个劲摇头,喉间似有呜咽声。就在我的焦急的语气里他倏然抬眸,已然两目噙泪。 “星、星君!求您,救救……”少年微嘶的嗓音哭腔十足,却在努力维持着镇静。 我觉出不妙来,忙打断他的话,急声问:“天枢星君发生了何事?” 他还是摇头,将手中那包裹又往我面前举了举。 这是一个黑纱包裹的物什,看上去似是一套衣物。 我奇怪地撩开那黑纱一角。 映入眼帘是一套吉服,缀饰着琳琅珠玉,玄红交错,相得益彰。只是,那绯红而厚重的绸料子如今已变得残破不堪,狰狞的刀戟划痕历历可见。 滴答,滴答。 有水滴石的动静,在这短暂的沉默当中尤为刺耳。 细细一瞧,悚然察觉这套衣裳沾洇满了血,正沿着白鹤少年的指缝往下淋漓。 “武曲星君才走到南天门,便被四大天王拦住!他们说他私启前生镜,又说他胆大妄为、毁天书、藏匿《百妖谱》残页、对妖孩的下落知而不报……他们在南天门前诵读了星君的罪状!”白鹤童子哽咽住,深深抽噎一声才继续道,“武曲星君说,天大的事,过了明日再提……便要硬闯。四大天王哪里是好惹的,他们不知得了谁的授意,携有两千天兵,将武曲星君强行押赴锁仙台了!却说是天帝要密审此事!” 我大骇之下,思绪都还未理清,便起身往天宫赶回去。 我原抱有一丝希冀,期盼着开阳被赦免回府。然而等我到了他的仙府开阳宫,却发觉开阳宫竟被人捣毁殆尽!像是谁在他府中搜查着什么,那书房乱如狂风席卷,堂屋内柜椅更是全数翻倒……甚至连苑中的垂丝海棠,都被人连根拔起。 两名侍奉的仙童状更凄凉……竟面色灰白,口唇挂血,横尸在落花当中! 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鏖斗,他的仙童到最后还想守护这一苑的海棠——这片海棠林,原是为我栽的。 我为之大愕,一时之间迈不动步子,窒息感如同无数根无形铁锁,欲将我锁死在原地。我心口剧烈疼痛起来,连带着心跳都被无限制地放大、再放大。血脉的供应已经根本及不上心脏的剧烈收缩。我捂住心口跌在他的庭前阶下。一时天地旋转,耳中嗡鸣不断,眼前渐渐发暗、发黑。 忽然,一声刺耳的狐啸声乍然划破黑暗。 我在这凄厉的狐啸声中猛地苏醒,心口的剧痛再度发作起来,眼前全是斑驳的影子,如同失明一般。 一个可怕的事情却发生了。 ……魔息! 我感到体内有魔息在翻涌。 这股极强的魔息倏然从我体内不知何处蔓延而出,他们渐渐压制住我的灵力,可我却分毫不觉得虚弱,反而体会到灵脉通畅的快意! 转眼,我听到百鬼哭嚎,如同当初在无妄谷的坟茔时一般。虚空之中我又见到一个模糊的廓影,他被重重浓郁魔息所笼覆着,想必是一名大妖,妖力无竭。观其身,有九尾,白发如雪,两瞳灿金,容颜冷艳不可方物,姿态甚是孤高,缓缓朝我走来。他左右耳垂上各缀两枚墨玉耳饰,幽芒粼粼,如同深渊中的点点曦光。 那大妖在我的注目中缓缓前行,逆光的五官愈渐清晰。 倏然,待我看清他的容貌,那张犹如新雪渥丹般的脸庞却是令我汗毛倒竖—— 他竟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孔! 这究竟是我,还是妖?!莫非是天书所载的“妖力觉醒”?! …… “星君、星君……” 蓦地,一个枯槁却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模糊混沌的视野骤然明亮起来,再度聚焦时,大妖已全然不见了,眼前仍然还是这一地残败的芳菲。什么大妖、百鬼悉数化为烟云消散了。 我低下头,见到是一名老者。定睛一看,他正是开阳宫的内官洚福,已伺候了开阳数千载。平素任谁见了都会叹上一句“精神矍铄”。 可老仙如今已是血污覆面、奄奄一息之态。他口唇之中犹冒着血沫子,艰难抬起头,额上皱纹堆叠如山,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努了努唇: “君、君上,在锁仙台……” 他的声音越发虚弱,最终在我面前一点点倒下去,再不动了。我甚至来不及俯身去探他的鼻息,便见他的仙身化作一缕青烟,在风中扬散。 玉孤辰。 玉孤辰…… 有人在唤我的名字,那声音好似从幽冥传来,伴随着隐约的狐啸与鬼泣。 “玉孤辰,看啊。这就是天族人。他们与罗刹有什么分别?” …… 我没有说话,可这的确是我的声音。 我正抬步要走,却有一股噬心剧痛从左胸开始发散。 . 锁仙台厉风呼啸,冤魂戾魄聚集于此。在七重酷厄法的阵镇压之下,即便是修为上乘的神仙也不太敢在此漫步——稍有不慎,便会被恶鬼反噬,魂飞魄散。 锁仙台外三里之内,亦有重将把守,固若铁桶。 此刻武德星君正手持一卷黄帛,高声宣读开阳的罪状: “武曲星君开阳,其罪有八: 其一、为饱私欲、监守自盗、擅启宝鉴前生镜!擅改劫数! 其二、恣睢妄为,撕毁天书《百妖谱》! 其三、私藏《百妖谱》残页! 其四、怠慢圣旨、对妖孩下落知而不报! 其五、乔扮他人,戏耍仙班同僚,扰乱天宫! 其六、顽劣善妒……” 他义正辞严,振振有声。仿佛他揭发了开阳的所有“罪责”,便能将功赎罪,为他儿子、为他自己驳回一场面子。 四大天王以及葛、宋两位天师伴于帝侧、凝神聆听,场面冷肃至极。 因而,当我一袭白袍突兀闯入锁仙台前时,台侧众人瞠目结舌,俱是愕然。 众将大惊,连忙潮水一般聚拢过来,长戟林立,警告我不得再上前一步。 我冷眼看着他们,微一抬手,便有烈风呼号,一众天将瞬间被一股无形之力掀至两侧,哀鸣与痛呼声此起彼伏。 天帝原正在锁仙台一侧的銮椅处正襟危坐,两目微眯,看向台中那重重捆仙锁之内的开阳。而我现身之时,天帝两瞳陡然一震,猛地转头看向我: “何妨妖孽!” 武德星君十分不满于我搅扰了他告御状,怒斥我道:“本君有要事禀奏天帝!玉孤辰你来此何为?!” “微臣拜见天帝。臣此次前来,乃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法外开恩。”我只是朝天帝一拜,而后回身,挪走了目光。 我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而是掠过他,径直往锁仙台中央而去。 九重捆仙锁环绕之中,云雾尽开,但见开阳上身赤裸,鞭痕狰狞,又有数道雷刑痕迹。而下裳只剩一条玄色绸裤蔽体,也是残破不堪。他被吊在高高的两根飞虎巨柱之间,那铁锁打透了他脊背上的蝴蝶骨,从左边钉入,又从右边穿出。他的仙身比起人形,更似更漏一般,鲜血有节律的不断淋漓下来。 他在这一场拷问之中,已然失去了意识。他看上去面色和缓,四肢皆放松垂坠着,在萧风里微微摇晃,似死了一般。他胸口微弱的起伏,才昭示他还尚有一息残存。 在这凄惨光景当中,唯有他右手的拳头在镣铐之下诡异地死死握住,仿佛是他面对极大痛苦之时的唯一抗争。 武德星君望着锁仙台正中那摇晃如死的躯体,冷哼一声: “呵!庶子犹在狡辩,口口声声称本君不曾有妖孩的证据。哈哈,笑话!”他昂首上前三步,“陛下,此子顽劣,证据就在《百妖谱》的残页上。《百妖谱》有载,妖孩的胎记形态、面部小痣的分布以及妖力觉醒云云。《百妖谱》只在二十八位斗宿星官之间传阅,不外借他人。臣有幸借得一观,却发觉天书有一页被毁!那一页正是青丘狐族被屠戮于诸神之乱,逃往魔界的记载。更有记载千年前曾有一妖孩降生,其形貌、特征等,《百妖谱》均有所涉!” 武德星君再度一拜,言辞恳切道: “《百妖谱》内页乃是由天绫制成,臣私下取来二十八斗宿星官的公本奏疏,与残页裂痕处一一对照。唯有开阳的奏本与之灵息相吻合!”他跪地伏首,又拜,同时朗声道: “还望陛下,圣断!” 天帝一时不言,抚髯数下,才道: “擅启前生镜,即便死罪可恕,活罪难赦。另外,朕准你去搜查开阳宫,可有找到《百妖谱》残页?” “这……”武德星君语塞,“尚未找到。” 我再度跪地,两手齐眉一揖,平声道:“微臣有内情相告,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天帝微疑,却也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待众人如潮退去,锁仙台侧只剩我、武曲星君与天帝三人而已。 我仍旧跪于天帝御案之下,恳切道:“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天帝两手扶案,俯视了我良久。久到武德星君鬓边的汗水都掉了下来。 一阵冗长的沉寂之后,天帝忽冷笑了一声: “妖孩,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谈条件?开阳恃宠而骄为时已久,朕若放过他,将以何服众?” 武德星君圆睁,一手指向我:“妖孩……是,是你?!” “这么说,陛下是不答应了?”我抬起头,直视銮座上的天帝。 天帝眉目一沉,静静打量着我——他坚信,凭我一己之力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我在这场对视中缓缓站起身,身侧所佩仙剑再也不复昔日的白芒,而是被氤氲黑雾所萦绕。那黑雾愈聚愈浓,直到将我的袍服都染上一层幽冥之色。 天帝终于蹙起眉,将信将疑道:“妖力觉醒?” 我一面笑,一面摸住剑柄。 便在这瞬息之间,锁仙台天光尽丧,变化万千! 浓黑的剑光在顷刻间爆绽开来,从一道黑影化作千万璀璨! 伴随着这刺目的光华,一股凌厉至极的杀气破空而出,霎时间锁仙台浓云滚滚,妖风四起如同潮涌,渐渐竟有雪霰纷飞,零星散落在四处,也落在开阳如死的躯体上。 我凝望着天帝的双目,全然不畏有何种后果:“既然陛下不肯网开一面,微臣只好凭心而动了。” 武德星君大惊之中拔剑出鞘,剑锋直逼我而来,却被我周遭的旋风高高卷起,又被重重摔下。 一点又一点冰凉坠落,开阳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天帝却是轻蔑一笑,“哈哈!好一个凭心而动!妖孩,你以为你很强么?” 天帝无愧是紫霄之主,他轻一念诀,左手便汇聚了一团白芒。转瞬之间,那蕴含着强劲灵力的光芒带起风雷涌动,在他掌上不断汇聚、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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