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对方就是冲着钱来的。”卫殊将自制的汉堡塞进嘴里,慢慢道。 伍琳琅微微一怔。 “收到钱的当天就消失了,甚至没有支会阿沨一声,放阿沨淋了一夜的雨。”卫殊说:“那天恰好是3022年12月24号。” 空气中的生机随着这个日期的曝光而凝固,温度直降零下,冰冷无常。 “你说顾哥在3022年的12月24号淋了雨?!”熊提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记得那年你们俩应该刚入校吧?”卫殊说:“刚开始三个月是我一个人带的你们班,其他班都是两个学长学姐。” “对对对。”伍琳琅说:“顾哥是第二年年初才来的。” “因为他在精神中心接受了三个月的稳定治疗。”卫殊顿了顿,低声道:“差点儿没能出来。” - 虞城是顾沨止生长了十多年的地方,饶是这些年城区改造变化颇大,他的出行也是几无阻碍。 天边有一丝淡淡的辉光,是黎明将至的表现,顾沨止打开手机,发现微信列表里不止一个人给他发来了校友会的邀请函。 虞城中学是本地的重点中学,分低年级部和高年级部,高年级部升学率可观,每年出不少尖子生,校友会是历年来的传统,专门邀请那些发展势头良好的毕业生跟校内在读生搞联谊,起到榜样效应。 顾沨止毕业三年,年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收到短信轰炸,邀请他去参加校友会,也许有人会享受被人追在屁股后面吹捧的快感,但对于他而言,休假的时间宝贵,耗在无谓的社交上纯属慢性自杀。 他信手将消息一条条划掉,举手拦了辆的士。 “帅哥去哪儿?”司机问。 顾沨止想了想说:“盛世网咖。” 司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吸气道:“没听说过这地方啊……我导航上搜搜看。” “那去虞城中学吧。”顾沨止也不欲为难他:“停后门,我下来自己走。” - 盛欢回到盛世网咖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门口的光牌好像出了点故障,灯管频频闪动,亮度感人,那种凋零的气息呼之欲出。 随着经济发展随着手游肆虐市场,这年头网咖的生意早就大不如前了,五六年前盛长泽还能用这家网咖养活他和盛欢,现如今盛世网咖的收入连电费都交不起。 之所以还留着这家门店……不过是为了缅怀盛长泽曾经生活过的那点痕迹罢了。 盛欢推门进去,灯也不开,径直上了楼。 边上楼他边将阿提密斯给他的两盒药拆封,一盒写着艾司唑仑,一盒写着奥氮平,他撕外包装的手法极粗鲁急迫,纸做的外壳被撕成一片一片的不规则形,极致的困意像一只鬼爪死死的扣住他的天灵盖,精力透支的极限差不多也就是如此,盛欢的眼皮子再也睁不动了,他掰出两片药空口咽了,随手拉下弹簧床,脱了衣服踢进床下,整个人跌躺下去,昏沉沉闭上眼。 他曾经看过一篇不大科学的报道,说人入睡的过程至少在十五秒钟以上,十秒内的失去意识不叫睡眠,叫昏厥。 是昏厥就好了。 …… 不知过了多久,盛欢睁开了双眼。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屋里没有开灯,也是黑的。 看样子还是没能睡太久。 即便吃了艾司唑仑,即便是累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做不到一觉睡到大天亮,这样糟糕的睡眠质量,这样颠倒的作息,怎么看都是无可救药。 他的身体很累,哪怕是挪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很艰难,盛欢挪了挪眼珠,看向墙壁上的挂钟——他想知道现在几点了,还有多久能天亮,天亮他会有安心的感觉。 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他意外的看见了墙壁上的挂钟,但古怪的是,挂钟上没有指针。 盛欢豁然瞪大了双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挂钟上的十二个数字开始变色。 1、2、3、4…… 像是某种倒计时,数字挨个变成了诡异的猩红色,字体融蜡般的拖下长长的红痕,衬的钟面惨白,恐惧将盛欢的脊梁骨浸泡在其中,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想要逃跑,想要求救,竭力的挣扎,但身体宛若被封进了水泥,一动也不能动—— …… “砰” 灯管爆裂的声音将盛欢从梦境的泥潭中狠狠拖拽了出来,他宛若一个溺水的人,猛地从深水面下探出头,水还没有从气道里排出去,就迫切的吸入新鲜的空气,心率能有每分钟近二百下,几乎要从他的耳膜、喉咙里跳出来。剧烈的呛咳和应激令他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 未几,他听见楼下传来说话声。 “有人在吗?” 声音低沉磁性,意外压倒了耳蜗里漩涡般的嘈杂心跳声,如安眠曲,如圣歌。 多说几句……再多说几句。 “店面的灯牌好像被我扯坏了,赔偿的话,我应该找谁?” 店面的灯牌……对了,他们网咖的灯牌年久失修了,会坏很正常。 所以这是现实,是安全的现实。 盛欢如梦初醒,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 他用尚在颤抖的手推开边窗,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街道,黎明前的风吹在脸上没有那么刺人,将浑身的汗湿带走了几分,他低下头,对上一张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面孔。 盛欢愣住。 “不考虑下来一趟吗?”顾沨止昂起头,冲他笑了笑。 盛欢“咕咚”吞了口唾沫。 别下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别下去,这是一个陷阱。 但腿脚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慢吞吞的挪开了步子。 推开店门,盛欢才发现,“盛世网咖”四个字已经变成了“皿世X咖”,而始作俑者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截断电线。 “突然掉下来,我以为是蛇呢。”顾沨止说。 盛欢“啊”了一声。 他很困,无法分辩其中的真假,只局促的揉了一下衣角。 “没事,本来也坏的差不多了。”他小声说:“不用你赔,你走吧,我上去了。” 说罢他转身,却被顾沨止再次喝住。 “可它刚才掉下来的时候电着我了。”男人慢条斯理的说:“既然不用我赔你,不如你赔我吧。” 盛欢:“?”
第9章 盛欢猛地扭过头去,头上飞过几个豆大的问号。 要么送上门被讹,要么就讹人,怎么好像非要跟自己扯上点关系不可的样子? 两年前他不告而别,只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沨止,当年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只会更加不知所措,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人。 所以时隔两年,顾沨止再次找上门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不,不会,他的窝一直就在这盛世网咖从来没变过,如果要兴师问罪,早两年就该来了。事实上两年前顾沨止也没有过多纠缠就选择了放手。 也是,虞城商业巨鳄顾家的独子,全面发展保送名校的尖子生,无论怎么看都是前途一片大好,不必为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坎儿逡巡逗留,迈过去才是正解。 今天来应该也只是一时兴起,只为看看他这个见钱眼开的主日子过得如何,以消解当年的怨恨吧……盛欢无奈的想,无论顾沨止说什么,他不反抗就是了,反正已经够无地自容的了。 胡思乱想间,顾沨止已经走到他身畔。 跟当年相比,盛欢长高了,顾沨止也长高了,两人还是相差半个头,对望时恍惚还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顾沨止颔首看他。 盛欢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旧卫衣,宽松居家,衬的手臂劲瘦,胸廓侧壁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流畅到没有一丝赘余,脸孔倒是没什么变化,清秀如初,除了两个大黑眼圈。 跟三年前比起来,青涩感褪去了不少,但另一种纯且欲的气质盈上来,顾沨止想,这卫衣的效果跟女生穿吊带有什么区别? “那个电压不高的,被电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事。”盛欢道。 如果不是顾沨止,一般人可能还真听不出来他是在安慰人。 “可我手疼。”顾沨止说。 他将手举到盛欢跟前,平摊着掌心,骨节明晰有力,指骨冷白修长,关节处有一些薄茧,让这双手看起来性感却又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盛欢的目光微动。 他的基因里好像还存着一些条件反射,在看到这双手的时候就会想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潜意识如此,但理智遏制了他。 “我头还有点儿晕。”顾沨止补了一句。 “那你进来休息会儿。”盛欢无奈道,心知躲是躲不过了。 “好。”顾沨止微微一笑:“谢谢。” 盛欢抬手捂了一下额头,没再吭声,转而推开了网吧的门。顾沨止紧随其后,盛欢身上不情愿的情绪以及要溢出来了,是个人都能看得见,但顾沨止无所谓,他早料到两人的见面不会太愉快,但他今晚仍然是来了。 网咖里的状况比他想的还要破败,随处落手都是灰,显示屏和主机也都是过气型号,顾沨止没有落座,只是抄兜倚在一处桌角,状似好奇: “你拿了五百万,都没有把这里装修一下。” …… 这是嘲讽吗? 盛欢无从分辩,他绕到柜台后翻箱倒柜,“都是我爸爸的东西,我不会动。” 顾沨止以为他要翻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没想到他从一个塞满了发。票的橱柜里翻出了两包口味不同的泡面。 这凌乱邋遢的程度让顾沨止叹为观止,他皱眉道:“你这算是夜宵还是早餐?” “无所谓啊。”盛欢说:“你要吃吗?” 少年吊起眼梢看他。 那件地摊甩卖二十块都不见得有人要的卫衣是纯白的,一般人应该不会买,毕竟这色调容易显黑,但这规律在盛欢身上不做数,他白的惊人,反之,发丝和眼睛的色调极深极纯。轮廓细腻的像是个瓷做的人,纤细,易碎。 嘴上虽然在邀请,手却把那两包泡面抱得死死的——护食护的仿佛饿了八百年。 顾沨止咳嗽了一声,“不用了谢谢。” 盛欢:“哦。” 他认认真真的抱出一口锅来煮泡面,趁着这个功夫,顾沨止缓缓开口:“我昨晚在附属医院看到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 盛欢的动作微微一顿,扭头问道:“你生病了?” “没有,路过而已。”顾沨止眼睫浮动:“那个人是你吗?” 盛欢缓缓的咽了一口唾沫。 是巧合吗? 他前脚在手术室听到了疑似顾沨止的声音,后脚顾沨止就问他是否去过附属医院。 他们当真有过这样的时空交错吗? 可如果不是巧合,顾沨止为什么要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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