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就是在他看日记的时候,有人从上面卷起了铁皮,就像教室里用的拉伸窗帘一样,让阳光渐渐透了进来。 就着这束阳光,床幔后的一个人影渐渐变得高大起来,遮住了仅有的一点光亮,言开霁刚在柜前拿起一个八音盒,回过头就对上了床上人的视线。 他是从被子里长出来的,身上挂着棉絮,所以当他们刚才掀被子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他身形高大,浑身□□,但他的身体却接近透明,浑身都是锁链,就像阿致的那张画像。 然而就在目光触到他面孔的那一刻,言开霁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他喃喃地,叫出了一个他念过无数遍的名字。 “顾游?” 先是低低的一声,进而疯狂拔高,他朝着顾游就奔过去,翻身上床握住他的两条手臂,“你看看我!你没死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没死!” 顾游茫然地看着他。 言开霁几近抓狂了,他“顾游!你看看,你再看清楚点,我是谁?你认识我的吧?” 他抓着顾游摇晃,而顾游的身体就像小时候玩的水球,清澈的水波在其中荡漾,铁链随着他动作的幅度而一起晃动,而顾游仍然一言不发。 言开霁恍然想起了顾游在梦里和他说的话—— “就算找不到我,或者看见的我和你们想象中不一样,也不要害怕,我现在很安全,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保护你们的。” 这就是所谓的不一样吗? 阿致的枷锁是因为霍骁霆,顾游的枷锁又是因为什么? 房门在这时被人打开,警察大哥的头出现在门口,“三爷大度,你们可以出来了。” 警察大哥真就只有一个头,他的身体不知所踪,只有戴着警帽的脑袋前来通知他们。他像是没看见顾游似的,只用警棍敲了敲门,“快点!还要我请你们吗?” 谢潮生的手从后方而来,将他覆在顾游身上的手包裹在里面,“别怕,你想见他,我等下再带你来。” 言开霁如梦方醒,他的手离开顾游身上,就在那一刻,顾游的身体变得彻底透明,进而直接消失在了半空中。 他们跟着警察大哥的脑袋回到了“宠宠宠”号房间,一屋子人坐在里面,程洛洛抱着林子望的胳膊,冯浩然瘫在座位上,米邵倒还算冷静,只是拿本子挡住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在他们的注视中,警察大哥的脑袋飞回了他的脖子上,他甚至举起自己的手,为飞歪了的脑袋调了调位置。 不难想象屋里的人刚才经历了什么,言开霁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略带同情地摸了摸冯浩然的肱二头肌,用气声问:“刚才怎么了?” “你们出去之后,我们就接着看本,本来好端端的,结果我们都举完手之后,他说去叫你们,然后脑袋就直接飞起来了。” 言开霁问:“你还能起来吗?” “再躺会儿吧。”冯浩然抱着他的本子,“你去那屋待的怎么样?没碰见什么吧?” “待会儿跟你说。”言开霁看到警察大哥的眼睛正盯着这边,朝他笑了下,转而拿起本子,又翻了翻前面的内容。 在看完了阿致弟弟的日记后,里面的每一个“阮吱吱”都让人彻骨生寒。 他轻声问:“老冯,你说,什么是爱情啊?” 冯浩然拧起眉毛,“你有病吧,这时候问这种屁话……” 他这话没说完,警察大哥出言道:“各位,既然知道了你们今天来的目的,那就先给你们一会儿讨论时间,我们警局也有一些相关线索,现在东西都摆在这里,你们可以讨论一下,再给我答案。” 这一轮言开霁的任务相当简单: 1.判断女尸是否是蓉蓉,她是被谁杀死的,她和另一具男尸又有什么关系 2.探究蓉蓉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他们上一轮讨论已经讲了不少,再理一遍言开霁目前的白纸,就可以理出一个七七八八。 蓉蓉现在的名字叫做梅思,她被霍骁霆卖掉之后,先是进了青-楼,又不知道怎么进入了富贵人家读的圣安上学,和莲心、裴安竹、燕远等人成为了同学,接着又疑似和米邵睡过,最后死了。 而燕远这边,他是顾家的私生子,被送进圣安念书,和裴安竹两情相悦,但不知道怎么惹了米邵,从而挨他揍,被他抢匕首,最后死了。 他们的交点都是米邵,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了。 这着实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光投向米邵,米邵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你最后一次见到梅思,是在什么时候?”言开霁问。 “就在我和她钻完小树林的那天晚上。”米邵说。 在场唯一一个陌生人拿了个关键角色,这属实有点难办。冯浩然的本里应该还有线索,言开霁扭头问他,“你记忆里,他们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冯浩然哼了一声,“像米邵这种人,梅思是不屑与他为伍的,他是霍家的狗腿子,梅思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梅思很讨厌霍家?” “她一心读书,不关心其他。霍家生意很杂,什么都干,跟顾承棣那样的混混也牵扯不清,她没背景,怕惹事。” 越说越让人心惊,越说越像顾游。 冯浩然想必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一开始在掩饰,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不知道身后有几双眼睛盯着,只能隐秘地通过剧本讲出来。 “那,莲心,在你的记忆里,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现在总可以说说,那枚玉坠子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冯浩然叹息一声,翻开了他的本。
第78章 家国本万岁 【莲心】 梅思是你在这所学校里唯一的朋友。 她长得并不算突出, 但性格却温柔而和平。作为一个孤儿,她被人资助进入圣安读书,实在是一件幸运至极的事情。 当今局势动荡, 民不聊生, 你总和她一起探讨救国之道,你从她的身上知道了很多你从前闻所未闻的事情。那些穷苦百姓的血和泪, 是上流阶层一辈子都无法共情的难题。 阮吱吱,你那时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你家同霍家没有多少交情, 不过霍三爷名动海城, 没人不认识他。你只知道阮吱吱是他的夫人,玉骨酥腰,眸如秋水,被霍三爷宠上了天,是全城名媛都羡慕的人。 可从梅思口中, 你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为了讨阮吱吱欢心, 他在水边建造玫瑰花海, 他要赶在阮吱吱的生日之前为她送上这份礼物, 于是他让自己厂里的工人赶工, 白天做活,夜里去玫瑰花海, 许多工人都生了病,血红色的玫瑰花海里, 全都是工人吐出的鲜血。 他拉着阮吱吱在街边车里乱来, 被路边卖花的少女看到,为了不让少女说出去, 他不顾少女的哀求, 强行侮-辱了她。过几天就要嫁人的少女, 在深夜投入了水中。 阮吱吱被他的仇家绑架到贫民窟,他抱着阮吱吱离开的时候,愤怒地用炸药炸了仇家那处房子。贫民窟的房子离得都近,隔壁半大的孩子被炸断了腿,他的父亲已经死在从玫瑰花海回家的路上,全家除了他只剩一个年迈的奶奶。 阮吱吱坐黄包车回霍家,黄包车夫在掀帘子的时候碰到了阮吱吱的手臂,他直接一枪射中车夫的手。 阮吱吱额头磕到了床上,他一怒之下开除了做床的工人,工人失去工作没有饭吃,带着全家老小上吊在家。 工人等着他下达指令,他却为了阮吱吱感冒去抓药,让工人们等他回来再说,女工半夜回家的时候,孩子饿得都没了声音。 “我长大的地方,没有人不恨阮吱吱。”梅思告诉你。 “你不恨她吗?”你很奇怪,这些事情连你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生气。 “我恨的是霍骁霆,他做任何事都打着阮吱吱的名义,但阮吱吱明明连面都没有露过。事情都是霍骁霆做的,我想,我在恨一个人之前,起码要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梅思的声音很平静,过了那么久,你都没有忘记她说这话时的样子。 你的爹娘告诉你,少和梅思这样的穷人来往,你们不是一路人。民国成立不是第一天了,他们依然觉得自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血统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你应该也沿袭格格的做派,你要高贵,要和他们一起蔑视那些出身低贱的平头百姓。 你爹只读过四书五经,你娘是大字不识的贤惠闺秀,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所以他们让你从小读书识字。如果你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也许你不会有进入圣安的机会。 你很庆幸你能来到圣安,听着先生告诉你们,上位者的权力应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如果权力变成了人引以为傲的工具,那人们的一切努力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国之不国,大厦将倾,梅思的故事只是这乱世中的一角,你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但除此之外,你更要用尽全力避免自己变成你未来夫婿手中的“阮吱吱”。 你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和霍家产生交集。 米邵是霍骁霆资助进圣安的学生,他的出身和梅思差不多,但他却死心塌地跟着霍骁霆,你不理解他,但你和他也不熟悉,所以没有多问。你知道他在帮助霍骁霆做事,你也知道,他和流氓头子顾承棣牵扯不小,但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直到那一次,你和梅思去女浴室洗澡,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比你出来得早一会儿,结果你再出来的时候,发现她穿了你的衣服。你们都是学生装,弄混了也正常,只不过她的衣服里,裹了一枚玉坠子。 那是她从不离身的玉坠子,你想先帮她保管,放在兜里怕丢,于是你就将它挂在了脖子上。 但你没想到,就是那一次偶然的弄错,诞生了让你此生都后悔不已的错误。 在昏暗的楼道口后,你听见霍骁霆与米邵的对话,霍骁霆低沉的声音说:“吱吱被虞烟儿害得不能生了,我要给她一个孩子。” 你觉得很奇怪,他和阮吱吱孩子的事为什么要和米邵说,难不成要米邵帮他生? 没想到你脖上玉坠子的红绳在这时候断开,坠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你拿起坠子就跑。那天下午你直接回了家,没有上课。 没想到第二天你再来,却得知梅思退学了。先生摇着头叹气,说可惜了这好孩子,她是很有思想的学生,不该止步于此。 变故来得太快,你根本来不及反应,你到处去问,却始终没有人告诉你为什么,你去了她曾经带你去过的棚户区,那里的人却告诉你,她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你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枯槁”的情绪,仿佛突然消失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在他们这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穷人的命不是命。 “走了就走了吧,死了也好,走了就不在这遭罪了。随便投胎去哪个富人家,都比在这里从生下来就等死好啊。”坐在门口的老太太眼睛浑浊,她老得像一棵枯树,手臂上狰狞的疤痕被卷在皱纹里,她和你的祖母一般年纪,但她像是快要死了。
87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