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没有一点多的力气,剧烈喘息着倒在地上,余光见到杨和的妻子爬过来,女人的脸上全是血,她用全身力气夺过了黄振国手里的刀,每一道皱纹里都是狼狈的泪水。 她就这样,将一把刀狠狠插进了他的胸口。 黄振国却笑起来,他的目光晶亮,就像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以惊人的速度拔出胸口的刀,血花从他胸口喷薄而出,溅在地板和桌子上,他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将刀插进了杨和妻子的后背。 他疯了吗? 他疯了,他早该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一切都结束了。 黄振国早立好了遗嘱,他的骨灰被洒进了海里,父母被已在大城市定居的姐姐接走,就此离开了小城。 一场绵延了三十年的闹剧,就在这场震惊全城的惨案里彻底告终。就此,再无人记得锅炉二厂幼儿园的那个下午。 他们都会知道,但他们不会记得。 包括姚娇。 姚娇就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睛总是那么乌黑晶亮,笑起来像块软软的糖。 但她已经不是姚娇了,她是姚盼春,沧海大学副校长姚盼春。 “振国。”她怔怔叫了一声。 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把幼儿园的玩伴记在心里,如果没有这样刻骨铭心的记忆,黄振国也不会。 杨和像条狗一样缩在地上,姚盼春平静地俯视着他,二人看着就像同龄人,唯有胡盼春依然是个孩子,她再没有长大的可能了。 “很抱歉。”黄振国说:“如果我当初能早点说出来……” 姚盼春说:“这不怪你。” 能怪他什么呢?当初的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不懂人伦,不懂尺度,不懂性别的不同,不懂人世间的一切道理。 她握着那板发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张纸板已经变得发黄,原本五颜六色的发夹也褪去了色彩,胡盼春站在她旁边,疑惑地问:“娇娇,怎么了?” 旁边传来一抽一抽的声音。 言开霁一扭头,发现周围人都在抹眼泪,连宋雨至都从梓涵手里的纸巾里抽了一张,擦着自己的脸。 虽然这故事和场面是容易让人潸然泪下,但宋雨至做出这个动作,就总带了一种猫哭耗子的喜感。 言开霁安慰性地拍拍他肩膀,“别哭了。” 他一安慰,宋雨至拿着纸巾的手更抖了。 言开霁又说:“你可千万别帕金森啊,这儿没人能给你看病,能忍忍到出去吗?” 宋雨至斜他一眼,说:“你要不先想想怎么出去?” “应该快了。”言开霁望着阳光落下的方向,努努嘴,“先让人家叙叙旧呗。” 老朋友见面,总得有个叙旧环节。 “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你过得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黄振国说。 姚盼春目光如炬,眼中讥诮显著,盯着脚下的杨和,“也没什么好不好,这么多年,我身边的杨和可从来没死过。” 这句话背后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让人毛骨悚然。 她笑容有些惨淡,“先不说这些了,说些别的。” “好,说些别的。”黄振国又是一阵咳嗽,然后问:“你是什么时候改名的?” 姚盼春的眼睛飘向远方,“搬走之后。” 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成宿成宿做噩梦,在梦里喊着春春别走,直到她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之后,居然忘记了生命中最糟糕的那一年。 六岁要上学了,她妈妈问她,“娇娇,以后我们改个名字,好不好?” “娇这个字不好。”她听见妈妈对爸爸说:“小女孩别娇娇滴滴的了,没用。小名叫娇娇,大名还是改一个有意义的。” 然后她的妈妈蹲下身,笑眯眯地问她:“你有什么很喜欢的字吗?” 妈妈总是这样,很小的一件事都会询问她的意见,哪怕她只是个学龄前的孩子。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本来也不认识几个字,但却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她,她看着妈妈的眼睛,清晰地说:“盼春。” 她忘记了全部的过往,只记得这个名字。 姚父觉得不吉利,但姚母却同意了。 姚娇和胡盼春都埋葬在了小城,而姚盼春一路求学,一路高升,不到四十岁就成了沧海大学的副校长。 她的职业生涯顺利而漫长,仕途鲜花着锦,昨日已死,前路磊落。 “谢谢你们帮我找到春春。”姚盼春看向他们,微微点了下头,“如果没有春春,我恐怕出不去这里了。” 但她的话头止在了这里,并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幻境,也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想起来的这一切。 她形容优雅,谈吐得体,衬得她脚底的杨和更像一只癞皮狗。 杨和的身体不知何时佝偻起来,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吃力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 他不是傀儡,而是魂魄,一个被困住多年的魂魄。 但世界早就变了。 “我们能不能麻烦问一下。”言开霁的目光在教室中不动声色地打了个转,在黑板上停了一瞬时,他想起那里原本写了一串字,被娃娃烧没了。 “我们这个小组作业,算完成了吗?” 没想到姚盼春更直接,“你们是想要出校码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有出校码了? 出校码! 这三个字堪称沧海大学年度校园热词之最, 涤荡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冯浩然和梓涵不约而同地去拿手机,被鬼子屠了村的百姓终于看见了闪闪的红星,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 言开霁的嘴角都扬起来了, “出校码是您审批的吗?” 姚盼春摇摇头, “不是我。” 言开霁嘴角马上就要耷拉下来,只听她接着说:“不过我有这个权限, 可以给你们开出去。” 能出校了? 但言开霁这人嘴就是欠,不赶紧跑, 反而非要刨根问底, “姚校长,咱学校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 姚盼春的眼睫毛颤抖了下。 “多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每个人身上都有任务,只有完成了你们要做的事, 才能出去。” “要做的事……”言开霁想到了孟健和徐薇安, 以及他们有意无意造下的孽。 姚盼春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然她不可能有这个权限, 但她明显不愿意说, 从她嘴里是听不到东西的。 姚副校长还在语重心长地说:“我给你们开绿灯,也是冒着很大风险, 你们千万不要出去乱讲。” 言开霁说:“这您尽管放心,我们胆子都很小的, 何况现在学校这样, 我们在路上话都不敢讲。”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好奇一下。”他话锋一转, 指着地上的杨和, “他到底是不是人啊?既然他已经死了, 是傀儡?” “是魂魄。”黄振国回答了他。 “我当时和他同归于尽,可能是死前怨念吧,他被困在了我的执念里,快十年了,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还是个幼儿园老师。” 言开霁唇角一翘,“还挺敬业。” 黄振国鄙夷道:“是,每天都拿着布娃娃弄。” 这个“弄”字实在用得非常微妙,应该是考虑到现场还有女生,象征性扯了一块遮羞布。 “直到……”姚盼春突然咳了一声,黄振国即将出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带着他那温和的笑意继续道:“直到你们学校出了事,把我卷了进来,把他也就一块带来了。” 谢潮生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姚盼春,但他始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捉住了言开霁的手腕。 言开霁压根没心思管他这点动作了,于是他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握住,听言开霁问:“那春春呢?” “胡盼春,为什么会在杨和手上?” “不是在他手上。”黄振国说:“大概是他发现的吧,春春,其实一直在幼儿园的大象滑梯上。” 言开霁仔细观察着黄振国的表情,始终没有发现他想发现的东西,于是他耸耸肩,低下头,胡盼春正歪着脑袋看他。 “春春。”言开霁摸摸她的脑袋,笑着俯下身,“那块黑板,你在上面写过字吗?” 先前的每一块蛛丝马迹,都在黄振国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那些鸡蛋人没有脸,就像碎嘴的邻里邻居,他们面目不清,只会蜂拥而上,不断呼喊。 这是黄振国的执念,也是姚盼春的执念,在执念里,胡盼春变成了漂亮可爱的娃娃,可以打倒杨和,也会永远陪伴着她的朋友。 然而胡盼春却奇怪地摇摇头:“我不会写字。” 言开霁原以为那是她留的言,都忘了这孩子的岁数,在那个年代,几乎没有学前的人会写字。 没有人知道姚盼春又经历了什么,在这场小组作业中,她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在她从姚娇蜕变成姚盼春的过程中,她刻意省去了很多细节。包括她是在哪一刻恢复了全部记忆,也包括黄振国他们为什么会来到学校里。 大人总是这个样子,下意识把他们当成孩子,缺乏最基本的信任感。其实但凡她问问杨和,他为什么会只剩一口气儿,就能意识到,眼前的“孩子”真不能当普通孩子看。 但言开霁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次作业和前两次都不一样。 可能什么事一旦牵扯到校领导,就会变得不一样。 这也是一个亘古的规律了,从小到大向来如此,所以理当没什么好奇怪。 姚副校长牵着胡盼春的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站在原地,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融在一起。 她从兜里掏出一只新款水果手机,伸手点了几下,对面前的同学们说:“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轻松得就像随便一次上课点名。 她连名字都没有问,像是全部知晓每个人的身份,没过几秒,冯浩然兴奋的叫声已经从身后传来,“码出来了,码出来了,咱能出去了!” “从楼里出去,绕过大象滑梯,顺着光往外走,槐花会给你们指引,走到槐树那里,从树上爬出去,你们就能回到咱们学校的幼儿园。”姚盼春看着眼前的学生,目光里竟然隐约有几分慈爱。 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几乎看不出姚娇的影子,但她此刻的神情明亮而轻松,那张永远像会板起来骂人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母性的光辉。 “你男朋友是个好孩子。卢梓涵,别怕,这世界上,不止有杨和。” 梓涵正在瑟瑟发抖,闻言诧异地回过头,姚盼春朝她笑了笑,“我也给他出校码了,他会在校门口等你的,去吧。” 何梓轩,本场最大受益人。 靠女人上位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 言开霁问:“姚校长,你们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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