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片刻,再去抚了抚。 再次静止。 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目光闪烁地盯着那片被他轻抚过的地方,慢慢抬起颤抖的手,不顾上边的血和泥,凑在唇边,满是无助地一下一下啃咬起来。 陆行舟带着人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阿逍?阿逍你在干什么?你不是去追阿遥了吗?”陆行舟身形灵巧地跳过满地废墟,奔到明逍身边,蹲下来,才发现明逍神色的异常。 明逍没有回应,只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把自己的十指啃得鲜血淋漓。 陆行舟顺着明逍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具半被掩埋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剑。 这把剑他认得,是那个来大闹喜堂的青年的佩剑。那这具尸体是——? 他看看明逍,又看看尸体,伸手在满是血和泥的头部扑了扑,想把那些污泥弄下去,看看脸。 很快,他猛地停下来。 他剥下去了那么多血和的泥,没看到面皮,却已经摸到了骨头,而且碎得跟渣子一样。 他看着明逍,心底隐隐有了猜测。“阿逍,这是——?” 明逍啃着指尖盯着那里没反应。 “阿逍……”陆行舟把人拥进怀里,一手扣着人后脑让明逍别再去看,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没事、没事……人还活着,咱们让开,让大伙把他挖出来,好不好?” “还活着?”明逍的声音发颤,像受了惊的小朋友。 陆行舟面不改色、毫不迟疑,“活着。” 明逍突然挣扎起来,回头在人群中四顾,“凤公子……凤公子?凤不鸣——!”他死死抓住陆行舟,神色疯狂,“凤不鸣呢?!” “我在这儿!明公子,我在呢!我没事,你别担……”凤不鸣扬声应着,摇摇晃晃地踏过一地狼藉,拨开围着的人群挤到前边,看清眼前景象,瞬间没了声音。 明逍踉跄着站起来,扑到凤不鸣身前,差点把人扑倒。他双手死死抓着凤不鸣的手臂,把他往尸体旁边拽,抖着手指给他看,神色疯魔地抖着唇瓣问:“凤公子,你说过他不会死的,是不是?只要那什么‘命魂’没有受损,就算变成这样,也不会死的,是不是?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会慢慢好起来的是不是?啊?是不是?你说呀,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陆行舟在一旁拉明逍,“阿逍,阿逍你冷静点!你问人家,倒是给人家说话的机会啊!” 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外滚,明逍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凤不鸣,“凤公子,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凤不鸣侧头看着碎砖瓦砾中那具破破烂烂的残缺躯体,沉默。 “……凤公子?”明逍惊恐得像被赐死的罪人。 凤不鸣拥住明逍,温声道:“他不会死。有我在,他不会死。” “……真的?”明逍从凤不鸣的怀里挣出来,不相信似地死死盯他的眼。 凤不鸣微微笑起来,“明公子,你信我。” - 明逍在得到凤不鸣的保证后,便收拾收拾东西,自己一个人,直奔长白山。 谁也没能拦住。 昏迷的吴天经过初步治疗苏醒过来,听闻明遥被捉、明逍独自去闯长白山了,垂眸沉默半晌,虽然十分不甘,但还是问:“那家伙呢?他是死了吗?!怎么能让逍弟自己去!” 然后他就被放在担架上抬着,去了一间冰冷得堪比昆仑的冰室。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具被放在冰床上的面容模糊、残缺不全、严重损毁的尸体。 其实在看到那身衣服和缺失的左臂时,吴天就已经心有猜测了。可他无法相信。 “这谁?”他转头看陆行舟。 陆行舟仍旧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你情敌?” 吴天无心在这种“小事”上纠缠,而是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行舟表示他也不知道,他赶过去时,白玉衡就已经这样了。 不,是比这惨不忍睹多了。这还是他命人精心清理过的,刚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时候简直没法看。 “逍弟怎么会放着他不管?!” 对吴天而言,前两次白玉衡“死了”之后,明逍的反应还历历在目,可谓刻骨铭心。他无法相信明逍会扔下白玉衡就这么离开。 “大美人儿说交给他,保管死不了。那阿逍不得紧着阿遥?”陆行舟吹胡子瞪眼睛,“总得先紧着活着的不是?” 吴天没再说什么,只说要出去。 他重伤在身,在冰室里待着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虽说白玉衡来闹喜堂的时候他十分怨毒地诅咒白玉衡去死,可如今看着白玉衡变成这样,心里竟不觉得畅快,反而有几分郁结。 陆行舟在把他送回去的路上叫他别瞎想,专心养伤,养好了伤,才能带人去支援明逍。 躺在担架上的吴天往起爬,“我现在就……” 陆行舟一手指头给他摁回去,吩咐手下,“先让他躺三天,给我看住咯。” 至于为什么是三天,因为凤不鸣说,白玉衡能不能活,要等三天。 陆行舟问为什么要等三天,凤不鸣没说。 活了几千年的大美人心里藏着的秘密太多。他不想说,陆行舟觉得没人能撬开他的嘴,也就没追问。哪怕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 那怪物下凡一遭,把他们这小破地方祸害得够呛,双驼山都给干成单驼山了,更别说那些民屋……哦,双驼山好像是他那小右使给干倒的…… 总之,起死回生这种事儿他站旁边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该干嘛干嘛去——比如指挥灾后重建。 - 白玉衡醒来之后感觉很奇怪。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 很虚。哪里都虚。 脑袋空空,一时什么也想不到,但又不像是失忆。 身子也轻得不像话。他明明只是想坐起来,不想竟然直接飘起来了。 白玉衡浮在半空转了个身,看看仍旧躺在冰床上的破破烂烂的尸首,再看看飘着的自己:“……” “凤公子。”他叫对面那个用目光精准锁定自己的红衣美人。 凤不鸣开门见山,“白公子,你的命魂被龙胤打散,肉身受损严重——你已是个死人。” 白玉衡:“……” 原本放空的脑海猛然泛起大量影像—— 正在崩塌的幻境中,神君突然从天而降; 心上人身着大红喜服、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的决绝模样; 心上人乖顺跪在神君脚边,捏着他的洁白衣摆,满眼眷恋地仰望他的模样; 心上人蹙着眉,含泪瞪着他,骂他“神经”,而后又破涕为笑的模样; 心上人死死拽住鞭子,祈求般地摇着头,不愿再伤他一分的模样; …… 那之后呢? 白玉衡按捺下心头的焦虑不安,安静地等凤不鸣说下去。 “人死后,魂魄可于阳间逗留三日。三日后魂魄飞离,复活无望。今日是你死后的第二日。我需要你在明日酉时前,告诉我,你是否接受永生。”凤不鸣语气平淡,似是丝毫不觉自己最后丢出来的两个字有多么语出惊人。 白玉衡一滞,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我接受”,颇为疑惑道:“……永生?” 凤不鸣点头,“像我一样,不死不灭。而且你还很年轻,现在施术,容貌也会定格在这般风华正茂的模样。正是这世上许多人渴求的——不老不死。” 白玉衡沉默片刻,满是狐疑地笑了一声,“有这种好事?”稍顿,他道:“凤公子说重点吧。” 凤不鸣盯住白玉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第一,白公子复活的条件是,我死。也就是我将自己的‘不死’之力,献祭给白公子。” 白玉衡猝然睁大双眼。 “第二,龙胤之所以打散白公子的命魂,就是想逼我将自己的‘不死’之力献祭给白公子。如此一来,他就能得到一副不老不死、且无比强韧的躯壳,实现他的永生大梦。” “白公子自幼长在灵山,身上,想来有龙胤设下的多重禁术。若是白公子无力抗衡,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给龙胤做嫁衣。” 凤不鸣停下来,给了白玉衡一点消化时间,继续道: “第三,感念这一路来白公子对我的关照,身为一个过来人,不鸣想告诉白公子,永生,绝非什么福气,而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死’是逃离一切苦难的终极避风港。可是被凤凰献祭得到‘不死’之力的人,永远都没有‘死’的权利。无论遭遇什么样的痛苦折磨,都只能活着,一直活着。” “看着身边的一切来来去去,独自一人,游荡在漫长时光的洪流中,回忆全部变成痛苦的枷锁……” 他再次停下来,沉默片刻,向侧方走了一步,低声道:“早在即墨城的时候,我便知道,明公子的时间不多了。” 白玉衡的魂魄猛地扎到凤不鸣身边,“你说什么?!” 他想是自己反应过激,急忙又问,“‘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凤不鸣转过身来,抿了抿唇,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幽幽道:“茫茫宇宙,世界并非只此一处。魂魄于三千世界流转,一个人死后,大概率,魂魄是要去另一个世界的。若是能同死,说不定还有缘于哪方世界再会,可你于此界永生,便是被永远困在此界。重逢……怕是无望。” 白玉衡满眼惊惶地向后飘开一点,而后开始在冰室内毫无章法地四处乱飘。 他猛然想去见明逍,可冰室内许多符咒,他出不去。 “明逍呢?他怎么不来?”白玉衡飘回凤不鸣面前,语气急切。 凤不鸣:“明公子已经出发去天机阁了。” 白玉衡大惊:“和谁?!” “他自己。” 白玉衡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又开始在冰室内飘来飘去。 如果是白玉衡本人,他不会这样。他只会垂着眼,站在那里不动。 魂魄更能显露出一个人真实的精神状态。 “小明公子被龙胤抓走了。”凤不鸣又说。 乱飘的白玉衡猛然停下,震惊扭头。 “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他问。 凤不鸣想了想,垂着眸子满是歉意地低声道:“昨日我想了一天,还是不知该如何做,只得唤醒白公子的魂魄,让你来做这个决断。” “很抱歉我浪费了白公子的时间……” 顿了顿,他抬起那双艳丽的赤红眼眸看看白玉衡,软声道:“我就候在外边,白公子有了决意,唤我就好。” 说罢,他又带着几分歉意地看了眼白玉衡,半垂着头,转身向门边去。 “神君……”白玉衡张口,“我是说,龙胤,他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你又是什么人?和他是什么关系?明逍的师父在你们的故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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