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衡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等待宣判的罪人。 他没想到,明逍对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昨天晚上,抱歉。” 白玉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后,是无法抑制的欣然。 他吻了明逍,明逍没有生气,没有骂他,甚至没有拒绝! 可也没有表态…… 现在这样,算是默认可以吗? 白玉衡不确定。 只是在心底深处,有一丝直觉般的惊恐。 他不敢喘气,安静地凝视着明逍,等待他说下去。 “我没想过你会对我有所期望,所以,也没想过你会因此而误解我和我师父。”明逍说。 惊恐从白玉衡心底一点点爬上他的脸。 “听着,白玉衡。”明逍语无波澜,“我之前无数次说,不准你提那晚的事,就是想要你当做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必觉得我是‘舍身相救’施与你多大恩惠,我说了,我只是很久没做了,而且我也爽到了,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短暂的静默后,明逍再次开口:“如果是我的一些所作所为让你有了本不会有的念头,我很抱歉。” 这次轮到白玉衡很久没有说话。 不过因为他是迎着月光站着,脸上的神情倒是被对面的明逍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也没什么表情,不过是一双玉色眸子,像极了那天被明逍狠心砸石子驱离的小狼狗在跑出一段距离后的回眸一望。 明逍不由感慨,这个原本总是扳着一张冰雕脸的清冷仙君,竟然也会赤倮倮地露出这种神情了。 还记得最初时候,除了冷漠,明逍在白玉衡脸上看不出第二种表情。不会笑,不会皱眉,不会生气,不会发怒,高冷神秘得一批,搞得明逍日常觉得容易被白玉衡惹炸毛的自己很神经。 但想想薛楚楚讲的那个“故事”,明逍明白,那应该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在那处冰冷无情的“神域”,为求生、自保而逐渐长出的保护套。 套子套久了,不是一朝一夕能脱下来的。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曾经“高冷神秘”的仙君终于一点点的脱下他那厚厚的保护套,逐渐向明逍他们展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 尤其变得爱笑。从最初的只是几不可查地唇角微陷,到后来的唇角微微翘起,再到现在,居然能时不时地看到那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 到底不过是十九岁的年纪,笑意一旦融化了脸上的万年冰雪,倒颇有几分少年的纯真懵懂,甚至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每次看到白玉衡这样笑时,明逍都会心底一片柔软,自己也偏过头去,忍不住地翘起唇角。 不过现在,他情愿白玉衡还是从前那张冰雕脸,这样自己就不会为他那双玉色眸子中留露出的神情心痛。 叫他忍不住想再说些什么,弥补一下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 不过不待明逍绞尽脑汁,对面的人突然变了神色,竟是露出一副颇有几分讨好意味的微笑,向明逍捧了捧怀中古琴,软声问他:“你之前不是想我抚琴为你舞剑助兴吗?我现在抚给你,好不好?” 明逍不由蹙起眉心,困惑道:“你有没有听懂我刚才的意思?” 对方脸上的微笑在勉力支撑极为短暂的片刻后,终是崩碎开来,露出原本那副被主人驱逐的小狗模样。 他垂了眸子,喏喏:“听懂了。” 明逍又看了白玉衡两眼,暗暗捏了捏掌心,沉默不语地绕过白玉衡身侧,准备回村。 “你不赶我走?”白玉衡急忙转身追问。 明逍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楚楚需要你。”他说。 “那!”白玉衡心焦地接话,又小心翼翼道:“你呢?” “呵。”他听见明逍一声低笑,听起来甚至有些嘲讽,“以我现在的力量,你觉得呢?” 说罢,明逍没再给白玉衡说话的机会,身影一闪,便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白玉衡想追,奈何重伤在身根本无法催动灵力。无法使用灵力,便无法感应,连明逍离去的方向都捉不到,又如何去追? 原地垂眸踟蹰片刻,白玉衡抬眼四顾,夜色沉沉,杳无人烟,索性就地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膝头,小心打开裹琴的素布,弦音铮铮地弹了起来。 明逍亦未走远。村口有块一人高的巨石,被当做村碑,上边朱刻着“成家村”三个大字。明逍就站在碑后。 心乱如麻。 他怎么也没料到,白玉衡会……亲吻他。 就如同那一晚,明逍怎么也没料到,中途苏醒的白玉衡在看清身上之人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推开他、斥责他,而是拉着他俯下身来,扣着他的后脑,珍而重之地吻了他。 被突然苏醒过来的白玉衡惊得浑身紧绷的明逍一下就软了个彻底。 一阵天旋地转后,上下颠倒,那人像是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童,重又垂下头,在他的唇上流连忘返。 明逍便软得不能再软,任那人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明逍想不通,不过是一个吻而已,何以令他意乱情迷至此? 他也不知白玉衡为何会亲吻他。他没有问,也不想问,只当是一场没有起因的放纵梦境。天亮后便是梦醒时。 可那个混蛋,却将他拼命忘却的梦境拉进现实。 弦音飘荡,是明逍没听过的曲子。许是那人随心而弹,听来颇为柔情,甚至有几分旖旎,叫明逍身上那些早已褪去的吻痕,一处处重又自身体深处浮现出来般,灼热得熬人。 明逍下意识抬起手,自半敞的衣襟口探入,又在指尖触及胸口皮肤的瞬间,猛然回神,捏指成拳,似是顶着什么巨大阻力般,咬牙慢慢将手臂垂回身侧。 而后快步离开。 - 弑神教其实不止有凤凰城的上万教众,于整片神州大地的魔气逸散地都散落有大大小小不同规模的支部,若是全部召集起来,十几万人的规模也是有的。 得益于此,明逍一众人此行向昆仑,一路几乎称得上是好吃好喝好睡,再也没有露宿荒野。白玉衡的伤也得到了很好的休养。 吴天和明逍则乘机联络各部,共商大计—— 根据薛楚楚所述,昆仑既为天机阁的“军事要塞”,号称“小灵山”,想必若是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天机阁的大量援兵。 明逍现在虽然力量暴涨,那日一人对战五百神族亦可轻松取胜,可自己的上限在哪里,明逍也不清楚。他不敢托大,己方力量自然是越多越好。 明逍和吴天都毫不怀疑,昆仑一战,会是他们与天机阁正式开战的序幕。 甚至,一切会在昆仑尘埃落定。 沿途风景自郁郁葱葱,逐渐变成灿黄如金。 入秋时分,众人抵达了天水——常人认知中,神州大地的一处边陲小镇。因为再向西,便是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山。那是以凡人之力无法跨越的天然屏障,亦是以凡人之力无法踏足的神秘领域。 这里也是弑神教在西部的最后一处支部,再向西,就需要明逍他们自行探索了。 薛楚楚的引路作用,亦是自此方才得以发挥。 她要众人在天水准备好足够的食物、水和棉衣,放弃车马,做好徒步长途跋涉的准备,至于他们的灵力、魔力,最好留着御寒。 天水虽然西临高原,但天水当地却是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此时虽然入秋,众人在天水也不过一件单衣足矣,并感觉不到来自西部雪山的超寒威力。 而且众人当中,除白玉衡幼时感受过灵山严寒,其他几人均自幼生长于南方,根本想象不到所谓的“严寒”是种怎样的“寒”。凤不鸣亦是天性喜暖,虽然时常被捉,经历过很多,但“严寒”这种酷刑倒也真的未曾经历。 而天水,距离薛楚楚提及的下一处落脚点“格尔木”,还有近半月脚程。 明逍闻言心急,提出众人御魔/灵飞行前往,薛楚楚却为难道,她只认得陆行路,若是飞行,她根本不知怎么走。 无法,众人只得随着薛楚楚在崎岖山路中跋涉、攀登。 火力最旺的吴天仍旧一身轻薄单衣,笑称雪山严寒不过如此。听明逍的话早早换上了厚衣的明遥在走了一段山路后也是感觉热得不行,索性重又换上单衣,给吴天帮腔,说薛楚楚小题大做。 薛楚楚在前边沉默带路,不言语。 明逍和白玉衡亦是在长途跋涉一段路途后感觉微热,不过都没说什么。只有凤不鸣感慨山区温度果真要比外边凉上一些。 行至第四日时,一路都在反复问薛楚楚“怎么还没到”、“还要走多久”的明遥终于按捺不住,撇嘴问道:“臭丫头,你真的记得路吗?不是带着我们在大山里绕圈圈吧?” “那里有日夜受苦受难、等着我去解救的数百同门。”薛楚楚在片刻的沉默后开口,“我就算忘了自己是谁,都不敢忘记这条路。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在脑子里回忆一遍。而且沿途我都有留下记号。你放心。” 自觉说错话的明遥噘噘嘴,悻悻道:“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薛楚楚回眸一笑,“我知道。你们愿意陪我来,楚楚已是感激不尽。” 明遥一愣,撇过脸去别扭道:“你还是跟我吵架吧。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别扭。” 薛楚楚只是笑了笑,便转回头去,继续在前边沉默带路。 行至第十日,众人已经抵达雪线附近,四周寸草不生、山石倮露,只得一些薄薄青苔和细雪。偶有寒风袭来,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众人都已换了棉衣,却还是不得不御魔/灵以御寒。 入夜以后,更是狂风呼啸、细雪如刀、遮天蔽月,根本无法前行。一行人被迫蹲在一处背风的山石后过夜。 一行人各自带了两件棉衣,明逍自己穿了一件,把另一件裹在明遥身上。白玉衡的给了薛楚楚,吴天的给了凤不鸣。 众人把最为娇弱的薛楚楚和凤不鸣挤在中间,白玉衡挨着薛楚楚在最右,明逍抱着明遥在凤不鸣左边,吴天挨着小哥俩儿坐在最左。 被裹成团子的明遥黏糊糊地抱着明逍,跟他哥紧紧偎在一处。吴天跟哥俩儿也不见外,长臂一展,将哥俩儿都半揽过来。三人都魔力高强,紧紧偎在一处更是暖和不少。 而对于白玉衡而言,御灵避寒乃是初学术法时的基本功,虽然此处的风雪较灵山而言狂躁了些,但与他练功时被丢进去的苦寒之地相比,还算温柔。他阖眸打坐,不动如山。 只是苦了薛楚楚和凤不鸣,只能各自缩成一团抵御严寒。 “逍弟,我怎么瞧那凤凰美人一副冻僵的模样?”吴天小声跟明逍咬耳朵。 明逍匆忙转身一看,只见身侧的凤不鸣阖眸蜷坐,唇鼻间全无热气。他心下一惊,急忙拉过凤不鸣手腕,明显感觉到肌肉的僵硬,指尖触感更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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