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我娘就沾染了魔气。他们以‘隔离’为名,把我娘关进了一间废屋,每日只命人隔着门板送饭送水。我想陪着我娘,他们不准,说怕我也已经沾染魔气只是还未出现症状,便把我关进了柴房。” “半月后,之前烫死了小狗的那群孩子跑过来,隔着木窗满脸恶毒地告诉我,你娘被掌门烧死了。” “他们说的掌门,便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姜玉琢。” “又过了半月,仍旧没有任何魔化迹象的我才被从柴房里放出来。娘是我幼年时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可我却没赶得及参加她的葬礼……” “当然,姜氏根本没给她举办葬礼,甚至连坟冢都没有。” “他们不承认我娘是姜家人。” “如果不是我被天机阁选中,他们应该也不想承认我是姜家人。” “所以在师父问我姓名时,我说我姓白,叫白玉衡。问我愿不愿意离开姜家随他去神域灵山天机阁,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天机阁是什么,我只想逃离姜氏,随便去到什么地方都可以。” “等进入天机阁,慢慢明白那是什么地方后,我就默默下定决心,要好好修习,将来回去屠灭姜氏。” 明遥闻言,一脸震惊。 好家伙,天机阁的圣子如此叛逆,天机阁十二仙知道吗? 白玉衡微微摇头,露出一丝苦笑继续道:“可午夜梦回,我听娘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总是在时刻提醒我:不要怨恨,不要让自己一直活在仇恨的阴影中,不要让自己成为绵延不断的、仇恨锁链的一环。” “娘敬仰的是能够守护苍生的盖世英雄,不是为一己私欲杀人泄愤的杀人狂魔。若是我学了一身本领却回去屠灭姜氏,娘在天有灵,一定会失望透顶。” “我不想让娘失望,所以我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能‘守护苍生的盖世英雄’。” “我遵从天机阁的指示,斩杀妖魔无数,心中从未有过迟疑,甚至颇有成就感和……快..感。” “直到去清剿炎魔教,遇到你哥。” 明遥立马竖起耳朵。 “之前我所除妖、魔,尽皆强壮之辈。可到了魔炎窟,看到你们炎魔教拖家带口地撤离、族中那么多老弱病残,我第一次意识到,所谓‘魔’,并非皆是身强体壮的‘恶’魔,不过是……肤色发色和瞳色与所谓‘人族’稍有差异的另一群‘人’罢了……” “我很难想象,这么一群生活在魔炎窟里老弱病残,要怎么翻山越岭、长途奔袭,去袭扰与之相距甚远的蜀山、五绝两大仙门和人族聚居地。” “就在我迟疑时,蓦然察觉到一道强大气息。寻源望去,只见裂谷深渊另一边,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天魔,正四处作战,协助炎魔教教众击退紧咬不放的天机阁弟子。” “他是那么与众不同。”白玉衡仰起头靠上身后营帐,新月的莹辉将他脸上的神情晕染得愈发温柔。 明遥撇嘴不屑:“没见过我哥那么强大美丽的天魔?” 白玉衡偏头看了明遥一眼,轻笑道:“你说的也没错。但,当时明逍吸引我的,绝非他外在的漂亮皮囊,和强大力量。” 明遥看了看白玉衡,“那是什么?” 白玉衡抬手,轻轻戳了戳自己的心窝。 明遥偏头以示困惑。 “他与我力量不相上下。故此,如若他有杀心,想解决那些因地形原因只得分散作战的神族绝非难事。” “可他一直都是以击退为主,最多不过是将天机阁弟子打到失去作战能力。” “我当时很困惑。魔族不都是嗜杀成性?他明明拥有足以碾压神族的力量,为什么不取那些天机阁弟子性命?何况,天机阁是来清剿炎魔教的,是要炎魔教所有魔族的命的,他怎么会对想要自己和族人性命的敌人手下留情?” “我冲过去与他打斗,他笑我眼中尽是迷茫,剑里没有杀意。” “我当时确实不想杀他。但原因或许不是明逍想的那样。” “我不是因为心中迷茫才对魔族手下留情,我只是……不想杀他。” “一是我已经很久未逢敌手,能遇见明逍,着实打得酣畅。” “二是,”白玉衡顿了顿,“我想逼他杀人。” 明遥瞪大眼睛,猛地扭头去看白玉衡,满脸的不可理解。 “我一直认为,‘守护’,就是‘杀戮’。可是明逍的所作所为狠狠刺痛了我。我无法容忍有人比我这个‘圣子’看起来更正义。尤其,对方还是个合该嗜杀成性的邪恶魔族。” 明遥盯着白玉衡的目光愈发震惊、不解。 这家伙看着人模狗样的,内里竟然这么黑暗?! “因为我的纠缠,明逍没办法再去支援,炎魔教教众开始出现比较严重的伤亡。” 明遥瞬间火冒三丈,捏起拳头就想照着白玉衡的脸揍过去! 但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 ——就白玉衡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小模样,容易被他一拳直接送地府去。 小武和那位薛千金的辛劳还在其次,主要是他哥这些时日的心血…… 明遥咬咬嘴唇,愤恨放下手去,气呼呼地继续听。 原本准备承接明遥怒火的白玉衡微微勾了勾唇角,继续轻声道: “一开始明逍想以理服人,或许还存了些策反我的心思,质问我:炎魔教偏居人迹罕至的南疆边陲,教众多是些老弱病残,与人无扰,不过是想活着,天机阁何以赶尽杀绝?” “我自然是答不上来的。” “他又叫我既然不动真格,便别再纠缠他。我激他说,想脱身,便杀了我。” “可他亦不肯下狠手。只是最后被逼得急了,遂将我引去一处洞窟。” “我猜他原本只是想利用那里迷宫般的地形甩掉我,但我去追他时,脚下一处石台却突然断裂……” “裂谷深处,是滚滚翻腾的岩浆,便是想要御灵腾空,也无垫脚借力之处。”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条长鞭突然飞至眼前缠住了我的手腕。” “我抬头去看,正是明逍。”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救我。就在我想开口询问时,另外一名天机阁弟子来到此处。” “他叫秦玉臻。素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瞧见明逍趴在断崖边拉着我,我们二人都无法动弹,便想一箭双雕。” “当时明逍的角度虽然看不见来人,但以他的本事,必然是感应得到的。” “我以为他会为了自保放开我,但他没有。” “甚至当秦玉臻的剑刺穿他,他也没有。” “秦玉臻?!”明遥叫出声,而后倒也没言语,只是捏紧拳头撅起嘴,一副默默下定什么决心的小模样。 白玉衡偏头看了看明遥,轻笑道:“怎么?准备将来找到他给明逍报仇?” “我要把他扎成刺猬!”明遥恶狠狠道,又扭过头来警告似地,“你要敢阻拦,我就把你也扎成刺猬!” 白玉衡浅浅笑笑,“我自然不会拦你,因为,你已经拿他无可奈何了。” 明遥瞪圆眼睛怒道:“你看扁我?!” 白玉衡轻轻摇头笑笑,“他已于七日前,死在明逍的弹指一挥下了。” 明遥闻言一滞,嗤了一声,撇过头去,“便宜了他!”语气里还是有几分爽快的。 “然后呢?”明遥忍不住追问,“你们怎么脱身的?” “我出手击飞了秦玉臻。”白玉衡说。 明遥咋咋嘴巴,心道:打得好!打得轻。 “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白玉衡沉默片刻,似是有些失落道:“可是他没有告诉我。” 明遥心道,这个问题,他也问过明逍。可是他哥也没有告诉他。 但明遥想,他是知道为什么的。 说不定,白玉衡自己也是知道的。 “我又问他,为什么对神族手下留情,不除之以绝后患。” “他笑着反问我,怎么除。杀得尽今日来到魔炎窟的神族,杀不尽神域天机阁的神族。炎魔教示弱逃了,许是还能得片刻安宁。可若他今日大开杀戒,天机阁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炎魔教将永无宁日。” “杀戮只能引发祸端,换不来安宁。” “分明是同样年岁,可明逍的境界格局,绝非我可比……”白玉衡摇摇头,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我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 他又皱了皱眉,继续摇头否定道:“一个……披着‘执行正义’这种冠冕堂皇的外衣,实则在以杀戮宣泄内心阴暗的……渣滓。” 明遥扭头看着白玉衡,微蹙的眉心下,瞳中似有几分怜悯。 他咬了咬下唇,带着几分别扭转头盯着别处道:“你能自己反思这些……倒也不算没有人性。” 白玉衡垂首失笑。 笑过后,他又抬起头来,凝望着那弯新月,神色温柔道:“虽然常听我娘说,我爹是个守护苍生的盖世英雄,可一个‘守护苍生的盖世英雄’是什么模样,我却没什么概念。” “在姜氏和天机阁的见闻让我一度以为,守护一群人的方式,就是杀戮另一群人。” “直到遇见明逍……” “我觉得,他就是我娘口中,一个‘守护苍生的盖世英雄’应有的模样。” 明遥忍不住再度偏过头来打量这个一直叫他十分敌视的家伙。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过温柔,竟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顺眼许多。 明明一脸的苍白,脸颊和眼眶都塌陷了,跟鬼一样。 明遥急忙用力甩头,痛骂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这么说,你对我哥是一见钟情?”明遥狠狠皱眉问道。 白玉衡认真想了想,摇头,“是敬重、倾慕。” 明遥露出困惑表情。 白玉衡未曾开口,先红了脸,便是在如此清淡月色下,依旧红得乍眼。 “若是未发生那夜之事……我想……我想,我也不会对明逍有现在这般……情愫……” “我不知这种因……因……因那夜之事而生的情愫,算不算得上‘情爱’。” “若是算的话,很怕……是对明逍的亵渎……” “但我对明逍的敬重、倾慕是自始至今的。且随着一连串的事件,对他的敬重、倾慕愈甚。” “我想,我现在对明逍的感情,许是和当年我娘对姜清一样。不管他想怎样,我都接受。唯命是从,甘之如饴。” 说罢,白玉衡似是在自己心底肯定了什么,微微咬住下唇兀自用力点了一下头。 明遥盯着白玉衡的侧脸张开嘴,觉得自己想说什么,又不知要说什么。 心里边堵堵的,烦躁。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狗男人迟早要把他哥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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