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华伸出食指,描摹着他的眉眼,“先睡吧,明日本君再来寻你,好不好?” 薛离玉闭着眼睛,苦汤在胃里叽里咕噜的,说不出话,也不想说。 龙君如今的温柔小意,让他很不习惯。 谢扶华若真有愧疚之心,根本不可能瞒了这许多事情,千年来,他总把一切都牢牢握在掌心里,机关算尽,从未失势,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论是玉微神尊,还是炉鼎。 谢扶华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认为,他终究会心软? 不,谢扶华是个骗子,只是还没有骗够而已。 “嗯。”薛离玉漫不经心拨开他的手,淡淡应了一声,任由他抱着自己搁在榻上,掖好了被角,吻在额头上。 薛离玉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平稳。 谢扶华看了他一会儿,才吹灭灯盏,退出了房间。 薛离玉这才睁开眼睛,双眸明亮如点星,掐起出灵决,只留肉.身在客栈内,魂灵出窍,跟随他离开客栈。 他离开雁江都,来到千里之外的明幡城。 明幡城是修仙界在人间设立的主城之一,归四大宗门的静虚宗掌管,内有仙门六百家,白日里是繁华景象,车水马龙,入了夜便是魑魅魍魉盛行的时辰。 春风悄悄,晚夜迢迢。 薛离玉的魂灵追随着他,寻到一处悬崖之上的宫阙,宫阙外只有两名守卫,见到谢扶华,不约而同默声离开。 宫阙外密布层层结界,可是有魔气萦绕半空,细细感受之后,薛离玉发现这里的气场吉凶参半。 他有凤凰真火护体,不受邪祟侵袭,可是谢扶华不同,龙的躯体如汪洋之海,海纳百川,可以容纳正气和邪气,哪怕魔气多到能把他识海淹没了,旁人也看不出他的破绽。 他踏过石板桥,踩在落花上。 薛离玉魂灵脚不沾地随他走,一时间两厢寂静,只有谢扶华的衣摆拂过花叶声。 宫殿内并没有薛离玉想象中那样尸山血海,黑红幔帐,反而肃穆寂寥,设案焚香,正中央一团黑气蠢蠢欲动。 “龙君,你来了。” 黑气无形,声线苍老,薛离玉几乎一瞬间就听出这是谁。 ——初代魔神,一千年前曾被自己斩于剑下,因魔气生生不灭,一缕攀附于萧长烬身上。 薛离玉以为它还在萧长烬身上,没想到被谢扶华关押在了明幡城里? 谢扶华不疾不徐道:“近些日子,萧长烬把魔域建设的越来越好了,七十二魔将对他毕恭毕敬,想来是得了你的默许。” “是我,非我,”魔气道:“他是本尊选定的继承人,自然有好处。倒是你,勾结他父亲尚献帝,将本尊从萧长烬识海里抽出来,费了一番心思吧?看来这人间的皇权富贵,如今也是你囊中之物。天帝就这样看着你蚕食三界,以权谋私,不治你个死罪?” 魔气能知道这些,薛离玉并不意外,魔修的禁术之一就是心意协通,修为高的魔修甚至不用与魔神见面,只要得到机缘,就能和魔神交流。 谢扶华修建这间宫殿,防的是仙门百家的眼睛。 谢扶华嗓音纹丝不动:“魔神,不要再让萧长烬滥杀无辜了。他本不是十恶大败之人,你却害他累积诸多业力,令人间惶恐。” “修仙界死人与本尊何干?人间血流成河又与本尊何干?左不过本尊打不过你,又被你整治一番,你这个卑鄙——” 魔气话音被半截阻断,如同飞烟,化为一缕,被谢扶华倏忽收于掌心,用龙气渡化洗涤这团黑气。 宫殿里霎时响起痛苦但是大笑着的诡异声音。 薛离玉静静看着,心说是了,魔气无法消灭,只能寄托在人身、物品上,可以用灵力长长久久、日日年年渡化之,谓之“洗髓”。 谢扶华肯定不少给魔气洗髓。 “……龙君,十年了,与其杀本尊,不如从本尊……” “……成魔吧,本尊帮你逆转时空,回到过去。” “……你身体里早就有魔气了,就是这一缕气,让你一个修无情道的龙有了情,若是被他知道,他会恨你……” “……我知你心里念着一人,也知你负他许多,扶华,皈心与本尊吧,你们还可以重新来过,不好吗……” 魔神在痛苦中仍旧孜孜不倦地劝说他,听这样,像不止说过一遍了。 薛离玉知道谢扶华刚才才给了自己大量的灵气,如今识海虚空不少,极其有可能道心不稳,被它蛊惑。 若真的回到一千年前…… 不,那时初代魔神还未陨落,谢扶华等同于亲手把天下的河清海晏推回血海炼狱! 那么一切努力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可是谢扶华油盐不进,对他置之不理,闭着双目,身形坚若磐石,并不逃避黑气的环绕。 薛离玉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走火入魔也没关系了。 他早就决心用自身渡化魔气了。 这条又笨又蠢的龙,只认死理,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他不知道,他的气场已经出现了大量魔气,薛离玉甚至能看见又有一缕魔气偷偷钻进了他识海里。 “……谢恕之!本尊预见到了,你会为你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一切努力化为乌有,你会失去权势地位、修为神格,亲眷死走,所爱非命,死无葬身之地……” 魔气笑得肆意,随后戛然而止,偃旗息鼓,再度陷入沉睡。 大殿里重新变得寂静,谢扶华一直都没有说话,原地打坐,面容霜白。 直到他吐出一口血,睁开了眼。 飞雪似的眼染上黑,只有一瞬,很快被白色淹没。 凤眸终究被染脏了些许,露出脆弱的情态来。 他坐的久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然后又跌坐在地,久久没起来,黑发铺了一地,衣袍还沾着花瓣,却有些颓唐。 薛离玉站在大殿门口,伫立不语。 这条龙从一开始就是一无所有的,因为遇见了自己,才活了下来。 后来他珠玉难蒙尘,一朝功成名就,权势滔天。 如果把他一切都夺走,他会怎么样? 他会入魔,会发疯,会一脚踏入万古地狱,遗臭万年,永无翻身之日。 不,薛离玉想,玉微神尊一世英名,决不可能养大这么一个祸害。 薛离玉终于忍无可忍,魂灵化为分神体,现出身形,白衣猎猎,几步走到谢扶华身边。 “谢扶华,给我站起来。” 他在谢扶华失神的目光中,强硬地把龙君拉起来,拽到大殿的山水屏风后,也让他躲开空气中残留的魔气。 同时,薛离玉看见他眼底的黑气,心中一滞。 谢扶华像丢了魂的傀儡,听见他的声音后才让视线聚焦,缓缓回过神来,“玉——” “你以为你是谁?”薛离玉厉声打断他:“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凭什么相信自己能以身渡化魔神?你未免也太自大了!不自量力!蠢货!” 薛离玉性子平素就冷,难得声色俱厉地说重话,这一刻实在憋不住,压低着声音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倒了出来,清冷的声线如刀刃冰冷。 谢扶华一直任他骂,只是那双眼水光潋滟,晃了又晃,抿起嘴唇不退缩也不答话。 他就是执拗着拽着薛离玉的袖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薛离玉骂的气急,极力抚平呼吸,缓了缓才添上一句谢扶华应该很想听的话。 “我亲手把你养大,纵使你有千般万般不好,我依然担心你,放不下你,不想你走错路。你我昔年过往,阴差阳错,无法追溯,可你到底辜负过我一次,别再辜负我第二次,算我求你。” 薛离玉的嗓音隐忍着心里的疼,撂下一段话,拂袖丢下谢扶华,往山水屏风外走去。 谢扶华整个人愣怔了一瞬,立刻伸手去拉薛离玉的袖子,抖着嗓子喊:“玉儿!” 其实他没用多大力气,甚至小心翼翼,生怕被薛离玉甩开,但他就是把薛离玉拉住了。 因为薛离玉打从心里就没想走。 谢扶华难以置信地抓着薛离玉的肩膀,手指用力到发白,他不管自己的指甲劈开,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发的神尊,渐渐的坚持不下去,眼眶终于红了。 “对不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艰难地哽咽住,“……那年你去了之后……我一直在找你的魂魄,可是找不到……玉儿,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的声音如同心脏被撕裂,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这些字,用尽他所有奋勇,低下头,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狼狈的不像话。 从前不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是怕说了会让自己厌倦吗?过去的事总是重提,确实让人恶心。 那如今为什么又说了? ……高傲如龙君,也会怕魔神的诅咒? 烛光下谢扶华的笑靥在脑海中徜徉徘徊,那么俊美好看,矜贵地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神。 薛离玉难以想象,方才还掐着他下巴晃来晃去逗他开心的龙君,此刻脆弱的一塌糊涂。 可是高高在上的龙,怎么会有真心的愧疚呢? 薛离玉当然不会拆穿他,戏既然已经开场,便要唱罢才休。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薛离玉冷淡地说,“从前的事,我还没有放下,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我回去再与你算账。” 蚀骨铭心的温柔,是龙君永世难忘的回忆。 薛离玉忍着不适,觉得可以装作他喜欢的样子,等他的魔气彻底压制住,再抽身而去不迟。 谢扶华渐渐松开他的袖子,尝试着,去抱他的腰,见他没反抗,才收紧了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是真的吗?” “什么是不是真的?”薛离玉拧着眉。 谢扶华闭着眼睛像是不愿意醒来的梦旅人,轻轻晃着他的腰,不肯再问,怕他反悔一样,“没有,当我没问……” 薛离玉叹气,拍拍他的手背,“好了,松开我吧。” 谢扶华说什么也不放开,反而搂的更紧,薛离玉没办法,艰难转过身去,食指擦了擦他的眼泪,只好说:“真的。” 龙君眨了眨眼,睫毛乱晃,屏着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望见他那双温情的桃花眼,偏着头,高大的身躯盖住了头顶的烛光,想来吻他的唇。 其实是试探,但是迟迟不前进一步,磨蹭的不像他一向雷厉风行的霸道性子。薛离玉在心底叹气,忍着反感,轻柔撬开他的唇,舌尖舔进去,因为不会,所以有些青涩,只有一下,就要退缩出来。 却被龙君捉住,温柔狠厉地吮他的舌,不过只来得及吮了一小会儿,就被薛离玉气喘吁吁地推开。 薛离玉脸色薄红,抚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 龙君的脸色马上焦急起来,围着他来来回回地看,“玉儿,是不是疼?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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