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离玉不太在意,湿发凌乱披在脊背上,垂下眼眸,忍了脾气,规规矩矩躬身抱拳道:“宗主,今夜我定去侍奉您,但我一定要找到九殿下,请宗主再给我点时间。” 容雪京并未为难他,拂袖离去。 既然宗主允诺,其他弟子们也满山洞搜寻萧长烬,路过他时,总要从头到脚地打量他。 薛离玉其实能想象得到他们心里有多瞧不起自己,但不论多冰的泉水,也浇不灭心中坚决的信念。 他在同门的注视下站起来,往前走时,同门们居然让开一条路,目送他离开。 弟子们遍寻一圈没有找到萧长烬,只在泉底发现一袂黑色衣料,像是他常穿的那件补丁的旧衣裳,带着一缕说不出的邪气,一时间弟子们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议论声纷纷。 “他不会是被魔修抓走了吧?” “自二十年前天魔道围剿魔尊一役之后,这是修仙界头次出现魔修的气息!” “云偌仙尊曾是我宗宗主,那帮魔修若是要复苏,先来我宗捣乱也是正常!” 薛离玉听见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闭着眼睛在心里问:“神仙,本该小魔头吃的春情丹被谢扶华吃了,那小魔头失了入魔良机,会不会被魔修绑架?” 小字道:“不,他还在这,但被有心人蒙蔽了气息,你找不到,别人也找不到,暂且不用担心。我虽无法看见你怎么做到的,但这结果比我预料的好太多。” 薛离玉松了口气,没死就好,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样萧长烬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 一刻钟后,他随着蓬莱宗众人离开冰泉洞,作为仙侍,他跟着其他仙侍去宗门领了值日任务。 执事师兄认得他曾是宗主最宠爱的弟子,只看了他的脸一眼,就神色复杂地翻了翻记事簿,打发他去整理藏书阁。 “那地方人少,清净,适合病恹恹的炉鼎,别顶着这张脸干粗活,很亵-渎美人。” 薛离玉便拎着扫帚去了摘星楼,刚一进门,扫帚便被人夺了去。 是祁陆生,他挥手叫几个外门弟子去打扫,拽着薛离玉的手,撩开他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奇道:“你和恕之仙君是第一次做吗?他怎么把你咬的这么狠?这帮修无情道的就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薛离玉甩开他的手,凉凉道:“我们什么都没做。” 祁陆生嗤笑一声,“人家是静虚宗的少宗主,天生的龙君,以后是要成仙成神的,采补你一次又怎么了?有什么不敢承认?你不如死了心,在师门做杂役,也好过送去白白给人家上,还没捞到一点好处。” 薛离玉想离他远一点,后退到靠在墙上,祁陆生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笑嘻嘻道:“好了,你还要躲到哪里去?其实我说这些不过是气你的,我知道你们俩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身上没有他的气息。” 薛离玉皱眉,“……那你为什么?” “看你生气很好玩呀。”祁陆生半跪下,捉住他的脚腕,一握之余,腕骨比雪还要苍白,“师弟手好看,脚也好看,可惜冻伤了。” 他挽下一点那冰冷的袜子,手掌因火灵根修为的缘故变得温暖,揉了揉薛离玉淤青的脚腕,让这丛暖意钻上他的经脉。 然后他一笑,手顺着小腿,往上伸过去,“这里面伤到没有?” 薛离玉浑身战栗,勉强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滚开。” 祁陆生的表情变得很尴尬,半晌,他狠狠掐了一把薛离玉的脸颊,“好啊,那你自己去扫,你们都回来,把扫帚还给他。小师弟,你没有修为,扫一个月都扫不完的,要不要求求大师兄帮你?” 薛离玉不看他,自己上了摘星楼去扫地,擦灰,整理书卷。 等到很久之后,他们才嬉笑着离开。 薛离玉这才揉了揉被掐疼的脸,小心翼翼地跪下来,翻开一本书,戳了戳那上面的字。 可惜了,他不识字,也看不懂书。 一阵风吹来,书页纸张漫天飞舞,薛离玉连忙去捡,一张一张仔细叠放好,额头便出了冷汗。 他跪在地上咳了半天,吐出的血溅到书页上,染红了一大片字。 窗子外传来一阵嬉笑和喧闹声,夹杂着一些咒骂声,像是有个人被围殴了。 薛离玉没有看,他很专心地趴在地上,把书一本一本摞好,放进书架里,再一抬头,已然是半夜。 薛离玉只好出了摘星楼,如约来到容宗主卧房门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敲门。 门开了,随即一管萧挑起他的下巴,薛离玉抬头,目光盯着容雪京看,并不闪躲。 容雪京动作一顿,那竹萧急转直下,顺着他的下巴,滑到雪白的脖颈,点了一处,用力抵住,按压下去。 薛离玉疼,嘴角漫血,削葱般玉白的食指拭去唇边血渍,轻声道:“宗主?” 容雪京骤然回神,缓缓道:“先进来吧。” 薛离玉与他进屋,抬眼便看见一副山水字画,画上蓬莱宗犹如仙境,落款是云偌。 容雪京站在画前,负手静静道:“玉儿。” 玉儿?好陌生的称呼,好似只在梦里听过。 薛离玉低头,“是。” “我还没问过,你是如何恢复神智的?去了静虚宗一趟,回来就变聪明了?” 薛离玉如实道:“弟子前生大梦一场,幸得师兄弟们赏赐一顿毒打,这才通了七窍。” 容雪京哦了一声,随即去到茶几边,放下萧,挥袖布下两盏热茶,此刻的他全然不似白天冷肃的模样,反而眉目温柔,素手燃起一盏鲛油灯,半阖的眉眼在烛光下如琢如磨,唇尖如含玉珠。 玉骨天成,君子端方。 薛离玉想,这样对坐着并非头一回,从前在小院子里时,师尊常与他对坐,或吟诗对饮,或吹箫抚琴,虽然傻乎乎的少年不给任何反应,但师尊总是甘之如饴,说笑话逗他开心。 看起来容雪京今日兴致颇高,他食指一点,要薛离玉饮茶。 薛离玉温驯地喝下一口,冲淡口中血气,淡淡道:“宗主,你——” “明面上,你我已不再是师徒关系,但私下里,你莫要叫我宗主,”容雪京放下杯盏,“玉儿,你该唤我什么?” 师尊二字就在嘴边,薛离玉却觉得别扭,不肯说。 容雪京清俊秀美的脸在烛光下仿若珍珠,若有所思道:“你不愿意叫也没关系,前几日是我气昏了头,将你逐出师门,若你今天不回来,我也是要去寻你回来的。” 薛离玉诧异道:“为何?” 容雪京清浅一笑,食指勾起他的下巴,柔声说:“玉儿生的太美,比女子都美上万分,连静虚宗的少宗主也为你倾倒,若是出去了,修仙界美人排行榜上定有你的名号,我怎能放心你四处乱走?” 薛离玉感觉到他的手指挠着自己下巴,像是逗猫。 他又不是小猫小狗,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关小院子里二十年不让出门,他还以为要那样过一辈子。 其实容雪京的容貌是修仙界数得上的好,不仅仙姑们喜欢,修士们喜欢他的也不少。 但容雪京却痴痴地望着他。 “玉儿,我今天生你的气,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说话难听了点,但我没在说笑,从今以后,你不许见他,不许和他来往,不许对他温言软语,更不许再让他碰你,尤其是像今天那样张开腿,让他碰你下面,知道吗?” 他是指谢扶华吗?他要日日要放血,怎能不见他? 但薛离玉已经不会对容雪京坦诚相待了。 “知道了。”薛离玉淡淡道,“我本就是真心悔过,要留在宗门,专心侍奉您的,自然不会再见他。” 然而他心里是阴奉阳违,只想着容雪京恶有恶报。 容雪京眯着眼睛看他一会儿,似乎是在辨别真假,良久,他低头笑了笑,长睫簌簌轻-颤,“玉儿知道就好,让我看看,你这几日在静虚宗受了伤没有?” 薛离玉却不肯过去,从前不觉得,如今一看,师尊的性格喜怒无常,不知是不是本命剑“凶邪”影响心智的缘故。 他这等人,怎能是云偌仙尊的徒儿? 云偌仙尊风光霁月,而他,相传是从地狱鬼道里爬上来的恶鬼,被仙尊捡回家,却在云偌仙尊身死那一日,迫不及待地做了蓬莱宗的宗主。 容雪京也不恼,一勾手,薛离玉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在腿上,撩起少年乌黑垂腰的头发,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清瘦的蝴蝶骨,上下检查他哪里受了伤。 容雪京一眼便瞧到了他后背的伤,垂眸片刻,道:“玉儿,我真心问你,你想修习仙术吗?” 薛离玉扭头看他。 那双清冷的眼眸却并没开玩笑,温声问他:“我知道你是炉鼎,除了双修之外,也有正道可行,只不过要费些力气,你想学吗?” 薛离玉觉得自己好像在浑身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容雪京勾唇一笑,“玉儿想的对吗?那么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要怎么称呼我呢?” 薛离玉终于猜到他本意,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忍住恶心,抿唇道:“师尊。” “玉儿好乖呀,”容雪京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眼底似有一刹那的恍惚,喟叹一声道:“再叫一声我听听?” 薛离玉又道:“师尊。” “再叫一声?” “……师尊。” “再叫一声?” “……” 薛离玉垂下眼眸,说什么也不肯叫了。 就算是演戏,也该有个度。 容雪京双眸就那样看着他,看懂了他的倔强,眼底似有微光闪烁,用大拇指揉了揉少年的下唇,那失了血色的美人面无比脆弱,好似一盏孤灯,被狠狠磋磨几下便碎了。 薛离玉知道,容雪京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 但他不在乎。 仙侍们帮助修士们双修,这是修仙界默认的规矩,因此,仙侍们都长相姣好,性子温顺,越是大门大宗,仙侍数量越多,蓬莱宗自然也不少。 出乎意料的是,容雪京并未指使他伺候自己,反而耐心给他梳好头发,洗了手脚,换了干净衣裳,笼罩在温暖的结界里,抱去床上躺着。 “玉儿乖,睡吧。” 容雪京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他,时不时擦擦他嘴角流出的血,捏捏他柔软的,但被咬破了的耳垂。 睡梦中的薛离玉去拍那只手,反被捉住,迷糊间觉得手腕上被人掐着,伤口有些凉。 那伤口被谢扶华施了法术,虽不流血,但也不能愈合。 薛离玉实在太困太累,内里经脉疼到寸寸欲断,手无力垂在榻边。 一双手温柔拍他,他呼吸间又呕出一口血,蜷成一团,呜咽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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