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冷雪夜里也能看到天际那轮寒月,是妄非真。 他的目光落向忙碌中的乌见浒——那人正搅动着壶中酒,神情专注,少见的连眼底神色都格外认真。 容兆静静看着他,略微失神。 重入幻境这大半年,一直有莫名烦闷萦绕在他心头,到今日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些情绪究竟是属于幻境中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能感觉到乌见浒也一样,时不时地心绪不宁,是被这幻境影响了。 每每练剑,竭力才能屏除那些纷乱杂念,以自身意志相抵挡,很不容易。 只是这样,也注定了他们最终无法在这里突破。 他没有细问过乌见浒,乌见浒也没问过他,都不想说,或许也说不出口。 乌见浒抬眼看到他,问:“你在发呆?” 容兆敛回心神,上前去,在他身旁坐下:“煮好了?” 乌见浒拉过他一只手,夹在自己两手间:“快了。” 之后又是无言。 炉中火苗噼啪炸响,能听到的,还有窗外雪落下的声音。 积雪压在枝头,风过,簌簌而下。 容兆侧头,靠在身边人肩上,在这些窸窣响动与炉火暖光里,安静耷下眼。 乌见浒握着他掌心慢慢摩挲半晌,提醒:“酒煮好了。” “嗯。”容兆轻声应。 乌见浒将酒倒进杯中,递给他。 容兆捏着酒杯,垂眼看去,酒水里映出一点火的颜色。 他有片刻怔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与父母三人也是这般,在雪夜围炉煮酒。那时他睡在母亲怀里,半梦半醒间听她与父亲说笑,便觉得,哪怕窗外的雪永无停下时也无妨,只要那一刻长久。 似昨年,非昨年。 真真假假,终皆成空。 “不想喝?” 被乌见浒的声音拉回神思,容兆将杯中酒倒入口,酒水入腹,甘甜过后无端涌上的却是涩意。 他眨了眨眼,靠在乌见浒肩上偏过头,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 乌见浒便也侧头,与他对视:“看着我做什么?” “乌见浒,”容兆的声音自喉间带出,模糊一片,“如果我们永远被困在这幻境里了怎办?” “怎会?” 容兆道:“我说如果。” 乌见浒想了想,答:“没有如果,容兆,你乐意一直困在这里?” 容兆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影子——一杯酒不足以让自己喝醉,倒不如醉了的好。那两个字在心底碾过,出口时变成了:“不愿意。” 并非自欺欺人,他确实不愿意,若是愿意,他也不是今日的他。 “为何说这个?”乌见浒问他。 容兆笑起来:“乌见浒,你这人,连句违心的话也不愿说,真是无情透了。” “说违心的话骗你就不叫无情?”乌见浒问,“容兆,你几时这么好哄了?” “也没见你说过几句实话,”容兆轻笑,“废话倒是挺多。” “容兆,幻境总有破开之日,无论好的坏的,”乌见浒沉声道,“顺其自然,别想那些没影的事情。” 容兆点点头,将空了的酒杯送过去:“你再给我倒点。”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容兆眼中依然有笑,像先前之言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 他也不再说,继续倒酒。 最后一口酒下肚,都有了醉意。 倒进榻中,容兆推了推俯身向自己的人:“今夜不了。” “不要?” 容兆的嗓音疲懒:“乌见浒,最后一夜了,算了吧,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乌见浒揉着他的发,见他当真不想,便也作罢,侧身躺下揽人入怀:“说什么?” 容兆视线里,是他略薄的唇和坚毅下巴,他的呼吸和气息也都在咫尺间。 其实也无甚好说的,他圈过乌见浒的颈,乌发纠缠,贴近亲吻。 乌见浒回吻他,唇舌缠绵不止。 “不是说算了?”一吻结束,额头相抵时,乌见浒问。 “嗯,现在算了。”容兆小声道。 “真不要?” “不了。” 容兆转过身,仍在乌见浒怀中,后背贴着他胸膛,凝神看去—— 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这一夜之后,又不知是怎样的天明。 身后人贴近,轻吻落在他颈上。 “睡吧。” 一夜无梦。 清早,容兆睁眼,神思放空片刻,缓缓撩起眼皮。 四下无人、寂静空荡,面前早已熄灭多时的火堆只剩一点灰烬。他们从幻境中出来了,又回到了那夜落脚的那处洞穴里。 容兆撑起身,听到脚步声时,转眼看向洞口方向。 乌见浒走进来,逆着光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醒了?我们出来了。”他温声道,扔了两颗野果过来。 容兆接过站起身,问:“附近有人吗?” “没注意,”乌见浒解释,“我也刚醒,去外头喝了口水摘了几个果子就又回来了,你先润润嘴。” 容兆咬着野果,随手解下发带,整理了一下凌乱长发,重新束起:“走吧,我们消失这么久,该有人找了。” 出了山洞没走多远便碰到人,是收到传信闻讯找过来的灏澜剑宗一队人。 “宗主!” 看到乌见浒平安出现,他的几个下属分外激动,却在瞥见一旁同行的容兆时,生生压下了将要说的话。 容兆主动开口,客气疏离:“最迟明日应当就能出秘境了,乌宗主,就此别过吧。” 转身却被乌见浒伸过来的手拉住,容兆停步,偏头看向他:“还有事?” “你很急着走?”乌见浒问。 “你的人都在这里,我不走?”容兆似笑非笑。 乌见浒将他这个表情看在眼里,心神微动。 “最后一日了,容兆,再陪陪我吧。” 他握着容兆手腕的力道加重,请求中带着强硬。 微妙僵持片刻,容兆微扬起下颌:“你先去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 这便是答应了,乌见浒松开手,留下句“等我,我很快就把他们打发走”,带人走去了前方河边。 容兆仍留在原地,目光平静跟随他。 听不清乌见浒与人说了什么,但见他神情严肃,想必是正经事。 容兆的视线掠过去,打量起那些灏澜剑宗弟子——除了乌见浒的侍从,其余人看着修为都不高,甚至好几人应当只在筑基期。 他眯起眼,暗自思量。 天字级秘境的历练机会,于各宗门可谓千载难逢,各自派出的无不是门中精英弟子。灏澜剑宗却不同,让这些修为低下的小弟子来这里,无异浪费。 非但是灏澜剑宗,先前在这秘境里,他也碰到过好些不同宗门的南地修士,大多修为平常,总不能是巧合。 那日为了入秘境名额两地宗门起纷争时,乌见浒主动的让步,似乎在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乌见浒回来时,容兆抱臂正在看前方朝霞,神色沉然,与昨夜幻境中人截然不同。 乌见浒下意识停步,听到脚步声,容兆回头:“话说完了?” “你呢?”乌见浒问他,“元巳仙宗人是不是也在到处找你?” “我已经传音跟他们说了我无事,不用管。” 乌见浒笑了声:“我们现在去哪里?” “最后一日了,不想再浪费精力,”容兆道,幻境数个月耗了他太多心神,他对在这秘境中历练寻宝已无半点兴致,“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乌见浒点头,也有此意。 他们沿河朝前走了一段,寻了处还有些绿意的山坡背风面就地坐下,容兆索性利用这个工夫入定,让自己静心片刻。 乌见浒在旁看他,也随之入定。 日升日移,听到埙声时,容兆自入定中抽离,睁开眼,斜阳已偏西,乌见浒就在他身侧吹着埙。 他安静听完这曲,问:“为何又吹这个?” “想吹便吹了,”乌见浒道,转了转手中那枚埙,“容兆,你小时候还送过我一枚埙,记得吗?可惜后来被我弄丢了。” 容兆想了想,是有些印象:“为何弄丢了?” 乌见浒微微摇头:“总之是丢了。” “既然丢了,还有何好说的,”容兆道,“总归是你不上心,何必再问我记不记得。” “那算了,”乌见浒叹道,他也只是有些遗憾而已,看着眼前容兆,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 头一次,容兆见他欲言又止:“乌宗主有什么话不好说?心虚吗?” 乌见浒不出声,未尽之言到底没有说出口。 暮色逐渐晕染整片天际时,一道亮光自前方晚霞最深浓出破开,逐渐扩大。 秘境结界,缓缓开了。 容兆没有立刻动,依旧坐在原处看着。 下方河水中掀起狂浪,乌见浒冲他示意:“这里的地界快要塌了,还不走?” 容兆沉着眼没出声,也不看他,脸上不见半分着急之色。 乌见浒起身,走去下方,也未离开。 他挥剑,一波波的剑意横扫向前方,压下水浪躁动。 几次之后,原本沸腾翻涌的河水渐平息下来,周围地动山摇也随之平缓。但这只是暂时的,最多只能撑两刻钟,他们必须得离开。 容兆垂着眼,神情里看不出情绪。 结界一开,秘境之外的传音便已送进来,他安静地听,逐渐抬眼,看向前方河畔,那人不断以剑意压制地动的背影。 良久,他开口:“我知道了,等我出去了再说。” 乌见浒释出最后一剑,河中只剩一些小的水花涟漪,方才插剑回鞘。 下一息,却察觉到身后些微风动。 云泽剑尖抵上了他后心口,停住。 乌见浒回头,容兆持剑指向他命脉,眼神里平静一片。 “乌见浒,到此为止了。”
第46章 结束吧。 = 元巳仙宗。 殿中不时传出摔东西声响,妖仆们缩着脑袋在外推搡,都不想进去。 莫华真人暴躁不已,大声喝道:“来人!来人!” 无人应声。 大殿中回荡的,唯有奚彦嘴里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傻小子赤着脚踩地上自己的影子,不时嬉笑。 莫华真人气得一挥手,带下手边做摆件的玉器,四分五裂。 他指尖送出一簇灵力,妖仆被拽进殿中,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吐出大口鲜血。 莫华真人瞪过去:“外头现在到底是何情形?给我说清楚!” 妖仆挣扎爬起来,颤声道:“不、不知道,陈长老说,您身体抱恙,便在这里养病就好,外头的事情他会解决。” “本尊才是这元巳仙宗的宗主!” “宗主还是不要如此动怒得好,免得又伤了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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