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兆安静地听,在迷蒙困顿中,神思逐渐飘渺。 他已经很久没听人吹过埙了。 很小的时候,父亲时常吹奏这个给他和母亲听,太过久远的记忆,能忆起的只有一些模糊画面。 若非昨夜那个梦,七岁之前的事情,他其实真的记不起太多,有意地遗忘后,才能心平气和地做如今的云泽少君。 一曲终了,容兆闭眼呢喃:“你何时学的埙?” “小时候,”乌见浒依旧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发,“一个漂亮的小公子,说我要是学会吹这个,才肯跟我玩,我认真学了许久,可惜没等我吹给他听,他已经走了。” 容兆听着眉心微微一动,又睁了眼,视线里是乌见浒低下的眸子,灰瞳里带了一点笑,专注看他。 容兆不信:“你也有对人付出真心时?” “为何没有,”乌见浒道,“毕竟那时年纪小。” 相对无言片刻,容兆再次阖眼:“别说话了,很吵。” “埙还听吗?” “不听。” 乌见浒低头,在他耳边一阵闷笑,笑得容兆愈觉心烦时才停下:“好,不说,不听,不吵,睡吧。” 这一夜无梦。 容兆醒来时,洞中已经没有了乌见浒的身影,他身上盖着的,却是乌见浒的氅衣。 身旁的火堆还剩最后一点火星,他坐起身,随手以灵力浇熄。 坐着怔神片刻,听到洞口处传来的脚步声,容兆转眼看去。 乌见浒进来,看到他已起身,微微扬眉:“醒了,喝水吗?” 水葫芦递到面前,容兆伸手接了,乌见浒停步在他身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乌发披散、身披自己的氅衣,脸上还有睡醒之后的温吞,也只有这种时候给人错觉,他是乖顺好说话的。 容兆将水葫芦连同衣裳一起递回,整理了自己的衣袍,对着那一头披散的长发却生出了犹豫。 乌见浒好整以暇地看他,容兆忽然抬眼,看向他发间:“发带,还我。” 果然,乌见浒心道,一回过神就变脸了。 “还不了,”他拒绝,“这条发带是我道侣所赠,便是我的。” 将拿错了当做赠礼,也只有他这般无赖。 “……你怎有脸说?” “是实话。”乌见浒厚着脸皮道。 容兆不欲浪费口舌,索性解开了右手的束腕,手腕那处,金色发带赫然缠绕在上。 乌见浒目光一滞,先是意外,眼里随即更多了兴味。 容兆似乎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慢慢解下了那条发带。 “不是说扔了?”乌见浒问。 “我几时说过?”若论无赖,容兆也不遑多让。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所以你一直留着这条发带是何意?” “道侣所赠,不敢不留。”容兆与他方才如出一辙的语气,不肯多表露分毫。 便也作罢。 乌见浒提议道:“我帮你吧。” 容兆将发带扔过来。 乌见浒接到手中,绕到他身后半蹲下,将他的乌发全部拢起,以手指捋平,金色发带缠绕上去,绑了个高马尾。 “挺好。”带笑的声音沉在容兆耳畔。 容兆慢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乌见浒贴得更近,想说什么时,神色忽然变了变。 他压低声音:“有人经过。”
第30章 各怀鬼胎 = 他二人凝神听了片刻,对视一眼,一齐走出了山洞。 登上附近的一处高地望去,前方孤烟升起处,一支迎亲队伍敲敲打打,正往山中去。 “这里竟然有人娶亲?”乌见浒稀奇道。 容兆皱了皱眉,想起昨日的幻象里,那几只小妖口出狂言要抢他做夫婿,若有所思。 乌见浒也想到同一桩事情,随手掐了个指诀送出,片刻,一只雪球从茂林深处滚下来,至他们身前停下,抖了抖身上的雪蹲起身,赫然是只小狐妖。 狐妖缩着脑袋,期期艾艾地问:“大、大人,有何吩咐?” 乌见浒伸手一指:“那边,迎亲的队伍是怎么回事?” 狐妖探头看去,眼神里流露出羡慕:“那是妖大王娶亲,妖大王每年都要娶亲,谁要是被他看上了,就能去鬼域享福了。” “妖大王娶亲?去鬼域享福?”便是连乌见浒这种玩世不恭惯了的人,听着这话都颇觉荒谬,“那鬼域是什么地方,怎么在你们嘴里,还成了好去处了?” 妖狐讪道:“鬼域是妖大王的地盘,里头有数不清的好东西,去了里面自然能享福,谁不想去,可惜我们修为太低,连给妖大王做仆从都没资格。 “对了,前几日听其他妖说,妖大王今次娶亲可是大手笔,要拿金丝雾蕊做聘礼,太阔绰了。” 提到金丝雾蕊,这小妖口水都快流出来。 之前在那凉州城中,容兆曾听人提过金丝雾蕊可滋润修补妖丹,是妖精们也趋之若鹜的宝贝,看来不假。 乌见浒将小妖打发了,回身笑问他:“有何想法?” 容兆盯上他的眼:“乌宗主挺有本事,这里的狐妖这般听你的话,你问什么答什么,还称呼你大人。” 乌见浒随口道:“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妖怪,被昨日之事吓到了罢了。” 容兆却不这么想,狐妖天性狡猾,即便是这些小妖,也断没有被吓唬吓唬就老实了的,不定是他们感知到了乌见浒身上的半妖之气——当然,乌见浒必定不会承认这些。 他转开眼,目光落回前方,幽幽道:“既然有了金丝雾蕊的消息,总得试一试,想办法混进迎亲队伍里吧。” 乌见浒正有此想:“怎么混进去?” 容兆也在犹豫,对方队伍有二十几人,看着都是妖,有些修为还不低,全部魇住显然行不通:“……先过去看看。” 进入深山前,那支迎亲队伍在山林间暂歇。 他们飞身上去,借着繁盛枝叶遮掩身形,等待时机。 花轿中的新娘被媒婆搀扶下轿,到一旁的树桩上坐下。 新娘盖着盖头,垂首哭哭啼啼,媒婆却摇着团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些迎亲的妖在前方吃喝,没管她们,像是料定了这新娘跑不了。 容兆与乌见浒同时出手,灵力送入那媒婆额心,剑意将媒婆与新娘一块卷至他们身旁。 媒婆已倒地昏迷不醒,新娘的盖头被吹开,跪地求他们救命。 容兆言简意赅:“前因后果,说清楚。” 新娘泣泪道:“我与几位好友皆是南地的散修,来这北域荒漠历练,后来迷了路与其他人走散了,我也不知怎的就到了鬼域这里,被那些妖抓住,他们说妖大王看上了我,要娶我,我不肯,无奈修为低下不敌他们,被他们掳劫强塞进那花轿中……” 容兆问:“妖大王的聘礼在哪?” “我不知道,”新娘哭着摇头,“媒婆确实提过有聘礼,但我并未见过。” “空的,那些箱子。” 乌见浒在容兆问话的间隙,已以神识探寻了一遍那些妖抬的箱子,全是做摆设的空架子。 容兆扔了张防身符给新娘:“将你身上外袍留下,你走吧。” 对方千恩万谢,脱下喜服,拿起灵符快速离去。 容兆的剑一挑,将昏迷中的媒婆外裳也扒下。 乌见浒看明白他的用意:“一定要这样?” “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容兆捡起两身衣裳,问他,“你扮新娘我扮媒婆?” 乌见浒没动,自是不乐意。 容兆眼神嘲弄,将媒婆服扔给他,甩开喜服直接套上——扮作新娘行事不定更方便些,为达目的,他从来不在意这些。 乌见浒看着他笑笑,完全不合身的喜服穿在容兆身上,滑稽得很。 不比当初在那幻境中,他们结契成婚,那时容兆朱唇黛眉、姿容昳丽,却是叫人难忘。 “容兆,你是我道侣,穿喜服与别人成亲,合适吗?”他故意问。 容兆没理他,在那些小妖发现不对前先一步回去,盖上盖头,靠树桩坐下。 乌见浒也回来时,便有妖过来叫他们:“上轿了,我们赶紧继续赶路吧。” 他二人身上设了障眼法,旁人看他们是那新娘与媒婆的模样,只在彼此眼中才是本来样貌,成功瞒混过去。 乌见浒将容兆搀扶起身,扶着他上花轿,神识传音:“送自己的道侣上别人的花轿,全天下估计也就我这一个冤桶。” 容兆听着他酸溜溜之言,忍笑道:“你可以眼不见为净,别跟着去。” “云泽少君好盘算,到这里了便想将我撇开一个人占便宜,”将容兆送进花轿前,乌见浒扶住他一条手臂,捏上手腕,“你想都别想。” 红袖下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搭上他掌心,手指轻轻点了点:“别闹。” 容兆坐进轿中,轿帘落下,启行,往深山去。 乌见浒跟随在旁,留心观察四周——山是雪山,越往前行越荒芜,前前后后走过的山道俱都一个样,让他错觉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也或许他们是进了幻阵之中,若非有那些妖领路,只怕根本走不出去。 “这山里有幻阵,像是因这山上的云霭岚烟天然而成,你有否觉得,丹田有异?” 神识中响起乌见浒的声音,容兆稍稍感知了一下,的确不太对劲,丹田凝滞、经脉间灵力运转慢下,应是被这山间的幻阵影响了。 “再往前走,若丹田被完全封印,修为怕是会被压制到底。”容兆说着,言语间却无惧意,他与乌见浒都是剑修,即便灵力修为被封,也有自保之力。 “挺有意思。”乌见浒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更不将这点麻烦放在心上。 容兆“嗯”了声,这般浩渺的幻阵,他还是第一回见。 若非如此,兴许便不会有这里人人闻风丧胆的鬼域。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翻过这座雪山,真正进入了鬼域地带,说是鬼域,其实不过一片云遮雾绕的茫茫雪原。 日夜赶路再往前走了三日,妖大王宫殿已近在眼前。 最后一次在化了雪水的溪流边歇脚,乌见浒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容兆:“晌午我们便会入妖大王宫殿,傍晚拜堂洞房。” 这几日乌见浒早和那些妖混熟了,套了他们不少话,说起这些时,他眼中笑意戏谑,有意咬重最后四个字。 容兆却不见反应,只问他:“妖大王究竟是什么人?” “对将要与你拜堂成亲的‘夫婿’很好奇?” “我已有夫,”容兆淡道,“作戏罢了。” 乌见浒慢慢颔首:“应当是一只大妖,具体什么种类不得而知,修为未必有多高,靠那诡异幻阵才能在此作威作福,每年结一次亲,专挑那些误闯入这里落了单的倒霉蛋,将人精血吸干了再换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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