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助理暨遥就是那个始终跟陆初景保持联系的神秘人。如同丁绪风会在调查处安插人手,陆初景也有这么一个“内应”。她在丁绪风手下忍气吞声勤勤恳恳,每天憋着自己喷火暴龙的脾气,装作一副温声细语谨小慎微的模样,一忍就是几十年,差点把自己憋成忍者神龟。 今天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反水,她当二五仔当得很开心。可这些吸血鬼保镖们基本都认识她,比起耿子诚这个入侵者,他们显然更反感暨遥这个“叛徒”,于是各个毫不留情,出手招招致命。 头顶上连成网状的橘色圆灯和人造水晶忽然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其中一盏圆灯无声地偏移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暨遥被这光芒晃了一下眼睛,正想破口大骂是哪个神经病在这种时候采取如此卑劣的干扰战术,眼神投过去时却忽然一凝。 那里有一个人,正站在悬挂这些圆灯的钢丝上!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穿着纯黑的衣服,就连西装内搭配的衬衫都是黑色的,故而完美隐入漆黑的夜色里,丝毫不引人注目。 露天浴场内战况正激烈,大多数保镖的注意力都被耿子诚吸引了,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上面埋伏。 如果不是对方故意晃了一下灯,暨遥也不见得能发现他。 一瞬间,暨遥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喂,一起往前冲!”暨遥断喝一声。她不知道耿子诚叫什么名字,只好如此替代。话音刚落她一马当先往前冲出去,起步前还狠狠踹了另一个吸血鬼保镖一脚,折断了另一只鞋跟。她索性甩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疾奔。 耿子诚不知道这个临时战友为什么忽然发疯,但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也不过是被保镖们拖死在原地直到力竭,向前冲说不定还能有转机。他一言不发,也跟着往前。 如果说暨遥只是在单纯地向前冲锋,艰难地解决挡在面前的阻碍,那么耿子诚就是横冲直撞,他不断地朝能够触碰到的吸血鬼们挥出拳头,接着反手肘击另一个。骨骼碎裂声一阵接着一阵,毫不停歇。 耿子诚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指骨和肘关节碎裂了多少次,剧烈的疼痛叠加再叠加,终究是有极限的。他对于手臂的感知已经麻木了,纯粹靠着多年的战斗经验控制自己的身体,当一个人不再惧怕疼痛时,便能把自身潜力发挥到最大。他冲入保镖们的包围圈中,以千钧之势进攻,仿佛携带风雷。 比起在场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暨遥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她在人群中来去,纵然有几分艰难,尖利的指甲却实打实贯穿了数个吸血鬼的胸口。她确实不擅长战斗,但擅长拼命。从暨遥能在丁绪风身边做内应,就能料想这是个多么胆大包天的女人,要是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量,她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但暨遥再拼命也只能争取一时,搏斗技巧上的缺陷是她和这群保镖间难以弥补的差距。不知是谁击中了她的后背,肋骨和脊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暂时断裂了。暨遥跌倒在地,仰面望着那片橘色的圆灯,嘴里吐出一个字。 “快!” 大部分保镖都被这突然发起猛烈攻势的二人吸引了,留在丁绪风身边的只有寥寥几个吸血鬼。暨遥和耿子诚一路向前冲时,悬挂圆灯的钢丝网也在跟着轻轻晃动,埋伏的人随着他们一路向前,拉近了与丁绪风之间的距离。 直到此刻,迎来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一道黑影忽然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下。他距离丁绪风太近了,瞬间就突破了保镖们形成的最后一层包围圈。昏黄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他手指间闪过一片幽暗的冷光,等他过去之后,有两个吸血鬼猝然倒地,落地时已然身首分离。 对这样的伤势,吸血鬼的愈合能力就完全没有作用了。哪怕把这两个人的头和身体缝在一起也回天乏力,他们头颅上的眼睛还在眨动,嘴唇也努力开阖,但只维持了短短数秒,便再无声息。 吸血鬼保镖们如临大敌,瞬间转身反向包围,将丁绪风和偷袭的那个人紧紧围困在中央。但此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那个人手里持有能割断吸血鬼头颅的武器,他站在丁绪风身后,那神秘的锋刃紧紧贴着丁绪风的颈部皮肤…… 保镖们相互对视,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开口说话。 场上一时安静异常。那些围攻耿子诚和暨遥的吸血鬼们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收手。 保镖们心里都想:这群人是一伙的,谁知道那个挟持了丁绪风的人会不会因为同伴受伤就一时冲动割断丁绪风的脖子?丁绪风手里掌握着光明药,他是最重要的人,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阿景。”丁绪风脸色仍然平静。“我们之间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那当年你跟老师之间又何至于走到那个地步?”陆初景反问。 他其实有点脱力,从广播室出来被围攻一路,消耗了大量体力。救曹佑安后冲杀出来的过程中他受了不少伤,只是他惯于忍耐疼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故而曹佑安一直毫无所觉。 陆初景尽力维持小臂的稳定,他将鳞片往前按了按,丁绪风喉间立即出现一道伤痕。 “你可以选择现在认输,放弃自己的计划。”陆初景说。“或者被我杀死。” 丁绪风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鳞片紧贴在他的脖颈,摇头时又划出两三道裂口,但他毫不在意。 “事可败也,人不可悔也。” “动手!” 保镖们听令行事,转瞬间扑上来。 丁绪风说话的同时迅速伸手握住了横在他喉头的那枚鳞片,竭力向外拉扯,陆初景眼看保镖们越来越近,情势转瞬变化,他果断撤手,削断了丁绪风的五指。 耿子诚和暨遥的伤势已经在短暂的喘息中恢复,他们重新加入战场,尽全力拖住更多的保镖。 整艘游轮乱作一团,那些受邀而来的客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恐怖袭击一样的场面中,大多数人类看吸血鬼们行动就只能看见一道道残影,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觉得这是传说里的“幽灵游轮”,所谓的邀请函根本就是死□□单! 调查处登船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过多参与战斗的是辛磊,他在鸣枪向普通人示警后,就尽力保护登上游轮的孩子们。 吸血鬼保镖里总有几个浑水摸鱼的,想要趁这个时候吸点人血,小孩们当然是首选。辛磊没有经受过调查处的训练,但他想到自己的女儿就可以从蓬勃的仇恨中榨取一些力量,加上人鱼鳞片作为武器,倒也没让任何一个孩子受到伤害。 那些客人们见到辛磊非人的力量和速度,恐惧不已。但他们中有些人是相互认识的,辛磊曾任职于省厅这个消息很快被口口相传,客人们一下子就喜悦起来,仿佛自己还受到武装力量的保护。 他们跟着辛磊,艰难地穿过了被砸穿的舷板、破破烂烂的桌椅,踩着碎裂的玻璃渣和满地扑倒的尸体,到一处小小的电影放映厅躲藏起来。 辛磊知道这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心跳声根本藏不住,但这样做能让他们安心,也方便他集中保护。 放映厅里,客人们都挤在角落发抖,有几个胆大的想冒险去找救生艇。 哪怕漂泊在夜晚的陌生洋流中,也比待在这艘游轮上安全。 辛磊双手背在身后,站岗一般守在放映厅门口,安静地听背后那几个人讨论合适的路线。他们争论了半天没有结果,都怕一出门就被杀死。 辛磊一言不发,凝视着夜色中漆黑一片的甲板。 “嘭——!” 一道奇怪的影子从上至下狠狠砸在甲板上,是两个相互搏斗的人。辛磊定睛一看,其中有个身形十分眼熟。 身后有人被这巨大的响动惊吓到,一片抽气惊呼声此起彼伏。 辛磊回头,严厉道:“收声!” 他再看时又陆续有人加入了混战。这下根本不需要判断,被围攻的一定是调查处的人!来不及细想,辛磊冲了出去。 甲板上,陆初景死死抓着丁绪风的断掌。 打斗过程中他在持续受伤,有个保镖横空一撞,将他的大半个肩胛连着肋骨都撞得粉碎,他数次失去对手臂的感知,但那双手就跟锁链一样,牢牢拷着丁绪风不肯放开。 他知道一旦让丁绪风离开攻击范围,再想靠近就很难了,因此拼着重伤也要把丁绪风限制在咫尺之间。 可是眼下好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曹佑安被一群吸血鬼追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耿子诚和暨遥还在帮他拖住那些护卫丁绪风的保镖,他们两个受伤也不轻,应当很快就会筋疲力竭。 陆初景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保镖们的攻击招招致命,他的头颅剧痛,颅骨再坚硬也有极限,谁知道他的颅骨会不会在下一次受到攻击时碎裂? 他以伤换伤也只能暂时击退他们,可是对方的人数占尽优势,他还能支撑多久? 模糊的视野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随即几个保镖怒喝一声,调转了方向。 陆初景眨了两下眼睛,努力辨认,看清那个人是辛磊。一个在战前动员时说着“没办法保证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去完成任务”,却又在这个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人。 陆初景神情恍惚地笑了笑。 丁绪风的断掌始终被他牢牢控制,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悍然出击,想要一下洞穿心脏! 然而陆初景忽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疾奔。他没有去躲开丁绪风的攻击,对方剖开他的胸口时,他恰好撞断了船舷边的金属护栏。 漆黑的夜色中,两人一同坠入无波无澜的海洋,转瞬失去踪影。 - 咸涩的海水充满了陆初景整个胸腔,这些海水并非是被他吸入的,他的胸口被丁绪风剖开一道长且深的创口,坠落后海水即刻往里灌。只差一点点,对方就可以彻底捏碎他的心脏。 陆初景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仿佛在黑暗中漂游,没有落点。 心脏处传来无可比拟的疼痛,不断挑战他的意志力。 海里静谧的像另一个世界,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唱安眠曲。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几乎要彻底阖上。 他坠落得越来越深,洋流掀起他的衣角,周身一切事物都在飘荡。 鼻尖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比夜里的深海更凛冽。 陆初景睫毛颤了颤,猛然睁开眼,看到一截红绳浮在面前。 - 海上,丁绪风仰面躺在一艘小船上。他刚被人从海里捞起来,湿漉漉的长衫黏在身上,还在往下淌水。他的断掌切面已经长出了皮肤,不知是否还能续接五指。 即便这样,他仍然面色平静,好像没发生任何事。 “你说人鱼不见了?”丁绪风问。 “对,不论我怎么喊,她都不出现。”船上的另一个人回答。“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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