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张脸,不是说有多扭曲或是多血腥,而是能从虬结挛缩的皮肉中看出曾经遭受的痛苦。因为能勉强看出人形,所以反而比纯粹的怪物更让人惊惧。 褚卫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带着死亡的寒意。 他忽然干咽一下,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带来勇气和爆发力,让褚卫奋力反抗。他抬腿往前狠狠踹过去,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照着那具人形的腹部。 褚卫看见对方油蜡纸一般的皮肤,误以为十分脆弱,他预计自己突如其来的攻击能够直接踹断对方的脊骨,毕竟人形的内腑已经缩成一团,腹部更是空荡荡,像是纸皮翼展,将将包裹住脆弱的骨骼。 但事情并没有像褚卫想象的发展。 人形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纹丝不动,干枯深陷的眼眶像是两个漆黑的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褚卫——用不知存不存在的眼球。 随后,人形挛缩的嘴唇略微动了动,扭曲着露出更多的牙槽骨来。 那大概是一个笑,充满了对褚卫不自量力的嘲讽。 人形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褚卫的肩膀,让他丝毫不能动弹,像是被绑缚在绞刑架上。 紧接着,剧烈的痛楚淹没了褚卫,他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咯嚓”。自第一声响起的时候,他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那具人形自肩膀起,一寸一寸地捏碎了褚卫的骨头,一直到小臂。 褚卫疼得浑身冷汗,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种疼痛已经超过了他所能够忍受的极限,意识到自己的骨骼正一点点被捏碎的感觉太可怕了,那些骨头碎碴还被包裹在他的皮肉中,却无法再起到任何支撑作用。 手臂从外观上看起来明明还是完好的,却像是已经失去了。 褚卫绝望中想:他是打算捏碎自己全部的骨头么? 但人形很快停止了动作,低下头颅,用只剩下梨状孔的鼻部轻轻嗅闻。这个动作好似很亲昵,但褚卫只觉得恐惧,他联想到野兽进食之前会有一个这样的动作,大概是确认食物是否变质。 人形冰凉的气息越来越近,褚卫最后一个念头是:妈妈一个人在家,她还安全么? 随后,颈部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迅速流失,冰冷的感觉从四肢末端蔓延向心脏,最终沉入一片黑暗。 -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那条夹巷里了。”褚卫情绪低落。回想这些经历并不好受,尤其是关于母亲的那部分。 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唯一的亲人已经被残忍杀害的事实。 陆初景点了点头。情况与自己猜想的大差不差,从褚卫的描述中知道袭击他的人外形可怖,挛缩的血肉、干枯的皮肤……听起来很像是在研究所里遇到过的吸血鬼。 当时在研究所,陆初景认识了一个穿着打扮非常朋克的吸血鬼,因为药剂实验发生意外,对方暴露在阳光下仅仅数秒,就变得面目全非。 褚卫遇到的,莫非就是那个吸血鬼? 可是药剂实验为期一个月,现在应该还没到时间才对…… 陆初景食指指节屈起,不自觉地顶在嘴唇上。他思考了片刻,抬眼看站在茶几前的少年:“你知道你现在变成了什么吗?” 褚卫迟疑着,语气虚弱:“是……吸血鬼吗?” 惧怕阳光这点足以支撑他做出这个推断。 陆初景“嗯”了一声,又说:“这段时间警察肯定会追查你的踪迹,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你最好不要出门。我这里没有别的房间给你住,睡沙发可以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褚卫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他不知怎么就点了头,随后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问:“为什么我会变成吸血鬼?如果我变成这样,那么我妈妈有没有可能也……” 褚卫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着。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脸上的表情无比脆弱,似乎经不起任何一点否定。 他只是想要一个“可能”,能够抚慰他在最痛苦的时刻好受一些。 陆初景冷静地看着褚卫,再一次打碎他的希望:“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吸血鬼的。这种概率很低,你恰巧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 也可能是不幸的那一个。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颗小尖牙 褚卫沉默,肩膀耷拉下去。 这时候褚卫不由得有些怨恨眼前这个人,恨他掐自己的脖子,恨他威胁自己,恨他不允许自己回家去看看,恨他让自己睡沙发,最恨他连一点点希望都不肯施舍。 可是这些怨恨毫无道理,褚卫清楚地知道他该恨把自己变成吸血鬼的人,更该恨杀死母亲的那个人。 褚卫吸了吸鼻子,拉起T恤下摆擦泛红的眼睛,随后闷闷地问:“那你们是谁?” 陆初景一拍额头:“忘了自我介绍了。”随即他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你怎么能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呢?毫无安全意识。” 褚卫:“……” 他好像并不是自愿来这里的。 褚卫没有争辩,他还觉得面前这个人精神状况不太稳定……或者纯粹就是个喜怒不定、以暴力对待他人来取乐的变态。 陆初景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他简单地报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指指身边坐着的郁晏:“这是我的租客。” 褚卫满脸不信,但还是点了点头。 什么租客会半夜跟着房东到到处乱跑?一个杀人一个就要帮着埋尸,哪里有这样的房东和租客? 而且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这间屋子里总共就只有三扇门,厨房和浴室门都开着,里头一览无余,剩下一间房门紧闭的大概是卧室……哪个正经房东和租客会住一间房? 褚卫自觉发现了秘密,可是不敢质疑。他小声问:“我得在这里待多久呢?” “不确定。”陆初景道。他话锋一转:“看到客厅的窗户了么?” 褚卫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茫然地环视一圈,点了点头。 “看到那边的储物柜了么?” 褚卫又点点头。 陆初景:“很好。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之前,你必须把客厅乃至浴室里所有的窗户都遮起来,储物柜里有遮光布,你随便用。” 褚卫呆愣道:“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你是觉得你自己能晒太阳?”陆初景反问。 褚卫讷讷道:“……我忘记了。” 他还没有自己已经变成吸血鬼的自觉,一时想不到明早太阳出来之后自己被阳光直射会有什么后果。 原本陆初景在租下了这间房子后将所有的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但拿到光明药之后为了实验效果他拆下了窗帘,故而现在所有的遮光布都在储物柜里。 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谁能料到还会捡一个小的回来呢? 陆初景有点头痛,摆摆手:“快去弄窗帘。” 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神色疲惫,因为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有些孱弱。但即便如此,褚卫也不敢不听话,同手同脚走了两步,去翻储物柜。 郁晏先前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开口:“去卧室休息。” 陆初景摇头:“懒得动,就在这里歇会儿。” 郁晏看着身边的人。 不久前在城中村楼栋夹巷里,他还强硬无比,动作迅捷又利落,凶猛得像野兽,这会儿却如同被抽去了脊椎骨,整个人软趴趴的。 郁晏朝储物柜那边看了一眼,褚卫正将遮光布按照大小分类,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他顿了顿,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客厅里每个人都听到:“我抱你进去。” 陆初景:“……?” 什么东西? 众所周知四肢健全的人不需要被抱着进房间……而且这听起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郁晏的语气太自然了,好像这样的事情在他们之间司空见惯无比寻常,因为每一天都会发生,所以甚至不值得用询问的语气,只是淡淡的陈述。 这样反倒透出一股微妙的暧昧来。 陆初景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你发的什么狗疯? 郁晏避开他的视线,略微垂着头,又说:“很晚了,现在进房间,至少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睡着。如果休息时间不够,明天你会很累。” 陆初景这下没再说什么了。 也是,夜间饱受听力异常敏锐的折磨,往往要很久才能入睡。因为光明药,白天又多了出神恍惚的症状……如果休息不好,确实更加难受。 他正要起身,刚撑起半边身体,就看见郁晏靠近了,像是要说话。 “另外,还有一件事。”郁晏说。 他的声音很低,即便对于吸血鬼来说也需要集中精神去听,可偏偏陆初景夜间听力格外敏锐。 “我脱下来的鳞片被你拿走了。”郁晏道。“明天我们谈谈。” 陆初景:“……” 他难得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略微叹了口气,答道:“知道了。” 寥寥数语,模糊落在不了解内情的人耳朵里,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陆初景起身回房,路过蹲在地上缩成一朵蘑菇的褚卫,见对方哆哆嗦嗦地抓着一块遮光布,还嘱咐一句:“别把东西扯破了。” 褚卫闻言,僵硬地抬头,脸色堪称惊恐:“好、好的。” 在场唯一的未成年人神情格外奇怪,陆初景多看了一眼,没细想,径自进了卧室。郁晏紧随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褚卫静静等了两三分钟,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成年人的世界也太奔放了。 进卧室之后两个小时才能睡着,这得是多精力旺盛啊?脱下来的什么他没听清,但料想不太正经。那个神经病喜欢拿走另一个人脱下来的东西,大约是贴身的隐私物品……只能说一句癖好独特。 就猜他们不是什么房东与租客的关系了,骗小孩也不打打草稿。褚卫心想。明摆着两个人之间有猫腻。 一时之间,他为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深深叹息。 - 次日清早,褚卫在睡梦中不安地蹬了蹬腿儿。他睡得不好,且越来越觉得冷,好像有什么猛兽在旁边窥伺,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碎似的。 他眼睛仍然闭着,眉头却不自觉地皱起。 即便如此,褚卫仍旧没有醒来。前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精神一直紧绷着,几乎没怎么休息,因此睡得很熟。 但那种被盯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视线里还饱含打量以及少许不满……像是教导主任抓住了迟到的学生。 高三生的自觉让褚卫一瞬间惊醒,大声道:“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什么迟到?”有人问。 褚卫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学校。他正歪斜地躺在一张破旧沙发上,有个人从上至下看他,想必就是睡梦中被注视感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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